衬衫把霍尘短发上的水珠吸去大半,胸前的布料润湿,他把衣领提了提,半抿薄唇。
温柔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宁蝶,好似要把宁蝶吸进自己的骨子里。
只是半分钟的时间,他复把头转到一边,许是难得和宁蝶平静地说话,他语气有点僵硬:“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说完大步地走到门边掀开帘子,走得决然。
宁蝶幽幽一叹,跟着走出这间屋子,去隔壁洗漱。
傍晚些,天色未完全暗下来,宁蝶住在林莱玉的帐篷里,两姐妹一起半躺在床上,头顶上是明晃晃的瓦织灯,把屋子里照得没一丝暗光。
这间帐篷除了折叠床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其余演员大多是两人一间,只她们女子人少,袁鸾嫌搬得麻烦,仍住在之前的农家民舍,于是多出来的正够其余女子一人一间。
当然这里面是不包括宁蝶。
两人正聊些家常话,门外有人询问宁小姐可否睡着了。
宁蝶披衣下床,霍丞的两位女仆站在外面,一人拿着被子,一人拿着暖炉熏香之类。这铁定是霍丞的吩咐。
宁蝶让她们把东西放下,林莱玉在床上吃零嘴,炒熟的盐花生往嘴里一丢一个准,她笑道:“霍先生这是舍不得你受苦呢,你啊,放那个金帐篷不睡,硬要和我挤。”
她被霍先生救过一次,对霍先生十分有好感,至少外表看来对方不像西南那些油头粉面的贵公子,空有一副皮囊。
宁蝶碎她一口,作势要挠林莱玉的痒痒,敢拿清誉这样打趣自己。
两位女仆把东西放下随即离开,林莱玉一边哼笑着躲避宁蝶的魔爪,一边嘴上不饶人,“我看那霍先生就是看上你了,你老实和我说,你们发展到了哪一步。”
两人嬉笑着打滚到一块,闹了半天人也累了,宁蝶动作放慢,道:“我和他是没有可能,你以后不许再胡说。”
“是,是,毕竟还有位陈子傲先生呢!”
宁蝶的魔爪准备再来一波袭击,林莱玉求饶道:“我不说了,不说了,你看,我把花生粒全弄床上了。”
这下两人都跳下床,开始清理被单,对林莱玉爱在床上吃零嘴的恶习,宁蝶忙不迭地数落一顿。
门外再次有人喊宁蝶,问是否睡了。
林莱玉扯着被单角在抖花生屑,“今晚倒是热闹。”
“来啦,”宁蝶把大衣披上,说道,“进来吧。”
这次来的人是封秀秀,拿着一纸信封,进来便闻到帐篷里的熏香,想来是驱虫和安神用。
她心里有些吃味,脸色一般般,公式化地道:“山下邮局的人送信上来,那个时候你不在我替你接了。”
宁蝶谢着把信接过,信是西南邮局的标准信封,印有西南的湖畔景色,这是西南来的信。
她喜上眉梢,瞧见封面上熟悉的“陈子傲”三字,更是神采奕奕,她来并州前曾在他们的“秘密基地”留言地址,没想到他真会寄信过来。
看邮戳的日期,这信在路上好几天了,宁蝶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白纸上是一行工整的墨色钢笔字,写上两行小诗:
“思漫漫无归处兮,心上下多忐忑矣,
眸深深难揣度兮,情如灯火明灭矣。”
这每一个字都像化身成一只一只蚂蚁,噬咬着宁蝶的心,酥酥·麻麻。
信的末尾是来自陈子傲的试探:宁蝶,我想见你一面。
他们这对笔友终于跨越到走向现实朋友的一步。
宁蝶把信捂在胸前,通过这一年多的信件往来,陈子傲的才华她早是钦慕不已,不止一次地思考,他在现实里会是怎么样一个人。
封秀秀把信送到,对宁蝶止不住地羡慕,她除了自个还有谁会牵挂她。
正如林莱玉所说,今晚倒是热闹,封秀秀还未来得及走,袁鸾的助理小陈接着来了,他掀开帘子看见帐篷里有这么多人先是一愣,然后笑道:“原来宁小姐在这。”
宁蝶把信放好在枕头地底下,赶紧地接待客人,小陈手中拿着黑色礼盒,上面系上蝴蝶结缀饰,他一面把东西塞给宁蝶,一面说道:“我还以为你在霍先生那里,打算让林小姐转交呢,看来是不用了。”
宁蝶疑惑,“你这是……”
“之前袁姐一直劳你照顾,送钱银太俗,明天大家就要分别,所以袁姐想送你一套礼服,当是纪念,她人本打算亲自过来,但和导演忙着商量拍戏行程,一时抽不开空子。”
只是几顿粥而已,宁蝶觉得这礼贵重了,不过不接又似乎小家子气,大不如接过来以后再还袁姐一份情,这样想着,宁蝶把东西收下,连连道谢。
小陈表情一松,他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
东西送到,女子的住处小陈不易久呆,走时说了些日后再叙之类的客气话。
林莱玉笑着凑过来,“快看看是什么样子的晚礼服。”
盒子打开一瞧,甚好,英国洋装的碧绿长裙,群尾大摆的设计优雅极了,林莱玉忍不住把裙子往自己身上比划,要是换上这身衣服,何愁自己不够亮眼。
她和宁蝶正讨论得开心,封秀秀冷不丁地冲上来把裙子扯落在地,她不解气,又狠狠地踩上两脚。
林莱玉急得把她推开,好好的一件衣服作什么糟蹋,宁蝶捡起它,仔细拍了拍上面的脚印,这本是丝质的裙子,一旦皱了脏了,很难恢复原貌。
“你这是干什么!”林莱玉怒火冲冲,封秀秀的行为摆明是挑衅。
宁蝶也道:“是啊,这裙子价值不菲,而且还是袁姐送的。”
“宁蝶!”封秀秀眼睛里含泪,委屈得握紧拳头,自己是哪样不如宁蝶,一个个都喜欢她,“你和我抢戏、和我争风头,让全剧组的人都笑话我这个小姐演得比丫鬟差,你现在还和我抢袁姐,你明知道我喜欢她,你还巴结上去!”
“不……不是,封秀秀……”
“你别说话!”封秀秀失仪地打断宁蝶的话,她脸上充血,青筋一根一根地跳动分明,平时纯净而明亮的圆眼睛里全是疯狂的恨意,她什么话都不想听,她的胸口上有一块大石头,她再不推开它她必得崩溃,她嘶吼着,“宁蝶,我最讨厌你那副假仁假义的嘴脸,你靠你的好心收买所有人,我见你就觉恶心,跟吃了热天里隔夜的鱼肉,腐臭肮脏,你以为你是谁?其实你也是讨厌的我吧,你为什么要对我客气?你如果像林莱玉一样直白地表示你不喜欢我,我也许还更好受。”
宁蝶被她骂得结舌,她从没察觉到封秀秀对她有这么深的偏见。
“你装什么!你以为你对所有人好,所有人都喜欢你吗!你不过就是个下贱的□□……”
啪——
宁蝶甩上去的巴掌瞬时结束这场闹剧,她看着自己的手心一阵恍惚,她打完的一刻就开始心生后悔,看到封秀秀的左脸颊一下子红肿,宁蝶沉默着没有发话。
封秀秀依旧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手慢慢地捂住脸,她又觉得实在是丢人,被嫉妒冲昏了神智。
“你看什么看,”林莱玉不服输地瞪回去,封秀秀倔强的一扭头,哭着冲出帐篷。
宁蝶浑身乏力地坐到床上,心里说不清是内疚,还是对封秀秀这一席话的伤心。
“好啦,”林莱玉过来搂住她肩膀,宽慰道,“她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姐,以为事事都该如她意,今晚她逞口舌之快,明早起来肯定会后悔,再说,她是什么人,说的话向来戳得人不舒服,你不要在乎她的话,我会替你教训她。”
宁蝶有些疲惫地摇摇头,她已是活过两世的人了,仔细冷静后还有什么是她看不开的,她拍拍林莱玉的手背,道:“都早些休息,明天要赶火车,我这只是头一次打人,心里闷得慌,”
林莱玉把她抱住,半是撒娇的语调,“我家宁蝶总是心太好。”
“得了,经这封秀秀一闹,这话我可不想再听,”宁蝶苦笑着,说完去拉被子,督促林莱玉早睡。
这一觉宁蝶睡得一直蹙紧眉头,心里总揣揣不安。
笠日清晨结束书院戏份的最后拍摄,大家动手收拾行李和帐篷,赶着下山坐火车回西南。
比预估回去的时间要提前一天。
清点完人数,崔志真报告导演,封秀秀人不见了。
“还能去哪?早上拍戏时候不在现场?”文国背过手站在晨风中环视周围的人群一圈,还真没看见这丫头,他想起来封秀秀的戏份早杀青了。
他赶着电影年后上映,能多节省一天时间是一天,没工夫耗了,他让崔志真找两个麻利的人一块找找,连茅坑都不要落下。
崔志真叫了两个汉子一起去,半个小时后回来,道:“还是没找着人。”
真是麻烦,文国吐出长气,他也不能把人家小姑娘放着不管,这情况为节约时间,只能让大伙一块找。
他用喇叭把事件一说,大家纷纷散开去找人,一个小时再到村口处集合。
宁蝶听这消息捏住帕子的手紧了紧,和她在一起的林莱玉见此说道:“别多想,我们现在去问问村民,看有没有线索,兴不定她贪玩,出去遛弯了。”
询问了村民一圈,唯一的消息是说人可能在后山。
宁蝶只有对林莱玉说:“你我分头在后山找吧,等会在这个路口子集合。”
天公不作美地下起大雨,霹雳巴拉的往地面上砸,很快模糊人的视线。
山里的泥土软绵,风来到处是树叶的呼啸声。
雨来得突然,在山腰处找人的剧组纷纷转头回到农舍避雨。
霍丞因忙着公务,他的帐篷未收,听到外面的动静,雨声里夹杂是人们来往的跑步声,便问一旁坐着整理文件的李皓,“外面发生什么事?”
李皓掀开帘子,喊来一位在雨中往农舍跑的青年问话,三言两语弄清情况,他把封秀秀的事转述给霍丞。
“看我们带来的物质里有没有雨衣,有的话分发下去。”霍丞头也不抬地道。
李皓听了吩咐,撑伞出去不到几分钟,又折身回来。
他喘着粗气,长衫的下摆全是泥浆。
见他狼狈,霍丞问:“怎么了?”
“刚听说,宁小姐在后山没有回来。”
下一刻霍丞人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他顾不得披上大衣,只是一身简单单薄的休闲西服,李皓赶着为他撑伞,然尔霍丞的脚步太快,他只得跟着小跑。
霍丞到达人多的农舍,直接问:“宁蝶发生什么事了?”
他气势凛人,不怒自威,一群躲雨的演员没有一人敢贸然答话,人群中显眼的袁鸾说道:“之前一直和林莱玉小姐一起,我从那边过来听说她人不见了,导演和慕凤在后山口子那找人。”
霍丞听完掉头往后山口子那里赶,低气压消失,满屋子的人顿时感觉全身一松。
后山口处不止有剧组的人,还有两位本地的村民,他们见有人要往后山去,特意出来阻止。
“这么大的雨,后山去不得啊,小心山体滑坡要砸死人。”其中一位老人说道。
另一位青年插话:“你们找人雨停了找,这下进去多少人闹不好都是要赔命。”
文国进退两难,林莱玉见霍先生来了,犹如见到救星,扑上去拉住霍丞的袖子就道:“霍先生,宁蝶约好一个小时后和我在这碰面,可是她一直没有出来。”
霍丞没有工夫回应她,在他听到村民的话后,直接把林莱玉推到李皓的伞下,对李皓道:“你把林小姐送回农舍,别让她着凉。”
“霍先生……”文国惶恐,“宁小姐她……是我的失误,我……”
霍丞更没有时间去怪罪任何人,他把西服的外套解下来往头顶上支开,身子似离弦的箭直接奔往山里。
“霍先生——”身后是一致的惊呼。
西服完全湿透了,雨把山间的景变得朦胧,积水坑洼,空寂的山里光线阴暗,乌云堆砌,好似这雨要下得没完没了。
霍丞先是寻遍经常有人走动的路径,他呼喊宁蝶的名字,四处无人,他开始寻着最难走的荒草地走。
“宁蝶——”他继续呼喊道。
这次总算有所收获,他在杂草地上拾到一只女子的绣花鞋。
定是在前面了,霍丞把鞋子捏紧,顺着草地往坡下滑。
果然宁蝶坐在坡底的一个凸出的石块底下避雨,而她身上的旗袍和大衣对比霍丞没有好到哪去,同样是完全水里捞出的模样。
“宁蝶!”他喊道。
宁蝶没料到会是他来这里,她本是打算直接回和林莱玉约好的地点,下起大雨,哪知她迷路,越走越错,竟一不小心从坡上摔下来扭伤了脚,只好坐在这里等林莱玉过来找她。
霍丞跑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和她视线齐平,他看她冻得打颤,忍不住把人抱在怀里,仔细确认宁蝶没事方松开宁蝶,他瞧见她那只丢了鞋子的右脚脚踝处肿得老高,鞋是不能穿了,霍尘小心地查看伤势,用拇指轻按,听到宁蝶疼得倒吸冷气,他眉头紧皱:“是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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