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挺亲切,却不苟言笑。
“您以前见过我?”
他仅点了点头,也不看我,目光不知落在什么地方,很深。我问他要不要喝什么,他也拒绝了。
“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之后您也早点回去,女孩子太晚回家不好。”
严松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他先问清楚了我在苏氏久泰现在的处境后,才从公文包中掏出一个文件。
起初我只是想试探他,如果父亲醒不来,或者醒来后时间太长,我能拿到多少股份。并非我贪图利益,只是我没有任何筹码,实在难以在苏家立足。
可严松开门见山地就告诉了我。
“百分之五十。”
这并非一个小数目,苏氏久泰也算是股份制,股东颇多,父亲即便是董事长,按理也不该捏着这么多股份。
他似乎看出了我所想,默了默,说。
“这不是苏董一个人的股份,但现在是了。以后,也只会是苏小姐的。”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隐隐好像藏着什么含义。
我先更深一步的问,严松却十分轻巧地转移了话题。
“我和苏董也算是老朋友了,从他接手苏氏久泰开始,我就一直是他的律师。他这几年身体状况都不太乐观,大约也能想到有一天会支撑不下去,我也劝过他,不要总吃药,去医院能好些,可他这人很固执,向来不听任何人的劝,特别是您母亲走后,更是没人能说动他了。”
听着他的话,我身子不自觉地僵硬了几分,嘴角也跟着爬上了一丝苦涩。
我想我是真的不太关心父亲,从前一心一意只顾及池上泉,若严松不说,我还真以为父亲倒下只是突然之间的事儿,可哪有那么多突然,父亲原来一直都很不好,只是他不说,我也没发觉罢了。
严松说这些话时,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大抵是想到了什么往事,数秒后,他抬起眼皮,第一次正视我的双眼。
“您也别太难过,所有的事都有定数,任谁都改变不了,再者苏董的病也算是家族遗传。”
闻言,我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忽地就低笑了一声,十分笃定地告诉我,“苏小姐放心,您不会有这种病。”
大约是怕我打断,他接着道。
“当初他和我签订的合同是一年,一年之后,若苏董仍昏迷不醒,您就是合法继承人。苏小姐,有些事我也不能管太多,但我还是得提醒您,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内,您必须在苏氏久泰站定一席之位,否则您就算握有股份,也有名无实。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好半天,我才问,“我可以看一眼股份合同吗?”
严松定定地打量了我片刻,在我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却是将合同推至了我的身前。
“按理不行,但我可以给您看,您是苏董唯一认定的女儿。”
他用的词十分怪异,认定。
对视了数秒,我才翻开合同。
我随意地翻阅了一下,开始我并没有很在意里面的内容,可越往后翻,却越令我诧异。说是股份合同,但这些更像是一份协议。
里面绝大部分的股份,也是别人转让给我父亲的,我开始以为是我爷爷,可看清名字后,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并非我爷爷的名字,但也姓苏,叫苏仲云。几页的纸,辗转换了数个继承人,其中包括我的母亲,再后来,才是我父亲的名字。而且更可笑的是,庞大的股份落在我父亲名头上的时间,恰好是我母亲车祸过世的那一年。
最后面附加了一项,不论这股份现在谁持有,以后都必须是苏南的。
我对最先转让出这些股份的名字十分陌生,甚至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愣了数秒,合同就被严松抽走了。他整理好,又塞回了公文包。
“那么,苏小姐,我们三个月后见。”
严松似笑非笑地站起了身,眼底一闪而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怎么说呢,就像是那种报复过后的快感。
“等等——”
严松垂眸望了我一眼,没作声,依旧没停下脚步。我不信他真的不知道我想问什么,而且他有意把合同给我看,不可能仅是因为我是父亲的女儿。他是律师,他深知这样做是违法的!他敢光明正大的给我看,说没有目的,我也不会相信。
但,他想让我知道什么?
我不太敢想,我甚至觉得恐怖。我身边的人,好像没有一个愿意对我说实话,但白纸黑字的合同不会假。
我唯一确定的就是,苏氏久泰根本不是爷爷创立的公司,我反复翻了这么多遍,都没找到过他的名字。
我握着发冷的茶杯,身子也跟着慢慢冷到了极点,看着严松出门,我丝毫没有犹豫地追了上去。
“严律师,您能告诉我,苏仲云是谁吗?”
严松抿唇轻笑,暗暗地扫开了我的手,“苏小姐,您的家人您都不清楚名字,会不会太薄情了?您不用问我,您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为难我,恐怕不合适。”
话落,我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打了好几个转,什么家人?什么名字?我大脑一片空白,总感觉自己在往一片深潭里陷。
我甚至在想,住在苏宅的那些人,到底是谁啊?
我以为我拿回了自己的身份,我以为我离了婚,就可以恢复从前的生活,然,一团团迷雾将我淹没其中,谁又能说现在站在我身前的严松,不是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没听他的劝告,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臂,我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不礼貌,可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很抱歉,您不告诉我,我不会放手。不如您就直接和我说清楚吧,您这个时候叫我出来,还特意选在了一个这么偏僻的地方,为了什么?您不想让除了我之外的人看见这份合同,不是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咬字清晰一些,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我还在给自己洗脑,也许是我想多了呢,也许是误会呢?
但没有也许。
我们站在马路边,僵持了很久,严松低叹了口气,他再次扬起了手臂,这次,却没扫开我的手,手掌覆在我的头顶,安抚般地拍了拍。
“苏小姐,您母亲嫁给苏董的时候还很年轻,那时她的家人也在,只是后来都去世了。所以您应该没见过,苏仲云,是您的姥爷。”
他说完,我在原地僵了很久,直到消化掉他的这句话,才痴痴地问。
“所以,其实真正姓苏的,是我的姥爷。”
严松没回答,但他的表情,却如同默认了一切。
哈,这都什么跟什么。小时候,我母亲经常跟我开玩笑,说她和父亲都姓苏,我姓苏,也像是随着她姓。当时我不过以为是个玩笑,但说出这句话的人,却是用了真心。
“那我父亲呢?我父亲……严律师,别开玩笑了,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您现在的意思,是苏家原本属于我姥爷对吗?然后我父亲接手了他的家产,所以也跟着改姓了?他们一家人全改了?就是因为这点钱?哈,这都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啊……怎么可能,我母亲只是个孤儿,她亲口和我说的,您别以为我当时小,就不记得了。”
严松静静地听我说完这串话,转身就上了一辆车,“苏小姐,你大概需要冷静一下,这些事,也不是我能编出来的。全部都是可以查到的,是谁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了您,您大可以去问问那个人,那人肯定也知道。”
“还有,不是这点钱,这些钱的数目并非您能想象的。”
随即,他便扬长而去了。
看着车子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我咬紧了下唇,脑袋嗡嗡作响,并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直到指甲慢慢陷入了皮肉之中,因为这份疼痛,我清醒了几分。
我拨通了苏欢颜的号码,还没来得及问她任何,她就轻笑着说,“发个定位过来,我去找你。”
“小姑,我还能叫你小姑吗?你知道我和严律师见面了,那么我只求你一句话,他说的,还有我看见的那些合同,是不是真的。”
很久都没人出声,在我以为电话已经被掐断的时候,苏欢颜的声音才缓缓落入我的耳中。
“是真的。”
她语气十分轻佻,半点愧疚感都没有。
“我们现在享受的,拥有的,都该感谢那个和你一样为爱奋不顾身,连亲人都可以不要的妈。”
她拉长了尾音,字字句句满是讥讽,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尖,我不禁笑出了声,“你过来吧,过来再说。”
我第一次主动掐苏欢颜的电话,我真的迫不及待想看看她此刻的嘴脸,也想问她,她怎么就笑得出来,她不怕我报复……哦,对了,她不怕。
因为我不足够强大。
那么,是不是我拿回了所有,等他们一无所有的时候,才会后悔,才会稍微心疼我一点,把我当一个人看待。
我几乎是颤抖着将定位发到苏欢颜的微信上,期间我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好几次手机都险些摔到地上。
我擦干净了眼角不该流的眼泪,站得很直,等苏欢颜过来。我拼命地在脑海中组织着语言,想究竟多恶毒,才足以发泄我胸口传来的这抹痛楚。
好久好久,我眼前闪过了一道刺眼的光。
随后,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车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遮去了我一大半的视线。我眯着眸,越是想看清,越觉得眼睛发涩。
半响。
终于看清了来的人之后,我的双腿不受控制地一软,就在我快瘫坐在地上时,腰间横出了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他垂眸望着我,逆着光,我看不真切他此时的表情,只知道他俯下了身,薄唇一张一合,无情地说。
“苏南,我早就说过,你离不开我的。恨吗?难过吧,你求我,我帮你抢回属于你的一切。”
“你想要什么?我没任何可以给你——”
趁火打劫,大抵说的就是他这种人。试问我现在还能相信谁?
听到我极尽崩溃的声音,他却笑了,嘴角扬起一抹十分好看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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