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杨语的表情,除了眼圈有些发红,她还算淡然,至少没有昨晚的撕心裂肺,并对流产的事情只字不提。
闲聊了大约两个小时,我的手机十分突兀的响了,看了眼来电显示,我才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
接起电话之际,特护也进来了,我只能将手机稍稍拿开一些,礼貌性地冲她点了点头,她低着脑袋连说了好几遍抱歉,来晚了之类的。
我缓缓起身,小声地对杨语说,“嫂子,我还有点事,明天再来看你。”
杨语应声后,我才退出了病房,再次把手机举回耳边。
“喂?”
“你还知道出声?还在加班吗?”
梁毓言的语气中倒听不出一丝不耐烦,他那头很安静,除了他的说话声,再没有任何动静,我也没想多,以为他在车里。
“我忘记跟你说了,我嫂子住院了,我现在在市医院,你先回去等我吧,我打车回公寓。”
“你嫂子?住你隔壁的那个女人?她怎么了。”
我想了想,就随口说了句。
“没什么大问题,你等我一会儿吧,你应该比我更快到。”
话音落下,梁毓言沉默了许久,半响,他说。
“在门口站着别动,等我来接你——”
随即便掐断了电话。
我在原地顿了至少三秒,才下楼。我印象中,梁毓言从来没主动挂过我的电话,这是头一回。
刚出医院大门口,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了一抹十分熟悉的身影,高高大大,走得很快也很急,时不时地会往环视一圈四周,像是在回避什么。我不敢跑得太急,追了几步,压根跟不上,眼看着他拐去了医院侧门旁的单行道,那里面几乎是漆黑一片,路灯均都坏了,也没有什么商店。偶尔会有几辆车驶过,车灯打在我脸上,十分刺眼,我更加看不清那个背影了。
我站在路口,咬了咬下唇,犹豫了数秒,就折回了医院的方向。
我宁愿认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也不敢轻而易举地随随便便追着人走了。主要是因为我现在并不是一个人,做任何事,都得加倍的小心。
我尝试着又打了一遍严煜的电话,他竟然开机了,只是仍不接。大抵是我的错觉,我身后数米外传来了手机铃声。莫名的,我背脊窜上了一阵寒意,不自觉地就加快了脚步,离开了这个位置。
进了医院,再朝大门口走去,视线也渐渐明朗了很多。医院门口人来人往,虽然十分嘈杂,但却让我很安心。
明明已经过了堵车的点,从我公司到市医院最多十分钟的车程,可近一个小时,我都没看见梁毓言的影子。
我正准备打电话问他到哪儿了,他的车就不偏不倚地在我身前停稳,车窗缓缓地降下,他转过头,“等很久了吧?先上来。”
我眉头微微一蹙,遁着梁毓言车子驶来的方向,恰好是我刚才经过的单行道路口。
我想问点什么,可话就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我心里是相信梁毓言的,他从未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儿,我这么怀疑他,他若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恐怕就维持不住了。
等我系好安全带,梁毓言却朝着公寓的反方向行驶,我看了看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有些警惕地问,“你要带我去哪?”
“吃饭。”
梁毓言说得理所当然。
“我饿了。”
“回公寓吃不行吗?”
梁毓言眉梢轻佻,“我等了你这么久,你好歹得补偿我。今天去外面吃吧,懒得做饭了。”
我动了动唇,刚想告诉他,申文在我的公寓,不用他亲自动手,可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既然他们碰不上面,我也就没必要多言。
梁毓言带我去了一家十分有情调的西餐厅,并没有要包厢,我们面对面坐在卡位上,远处还能听见钢琴声。
吃到七分饱,我就放下了餐具,用纸巾擦干净了嘴角,静静地等梁毓言。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不说话,也不看我,眸光淡淡。
等他吃下最后一口牛排,才稍稍抬起了眼皮,唇角有意无意地扬了扬。
“南南,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不冷不热的这么一问,我还真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摇了摇头,玩笑了一句。
“你是不是推着车来的医院,那么久,我差点以为你半路跑了。”
话音落下,梁毓言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随即收回了视线,同样用开玩笑的语气回。
“嗯,我故意绕了一大圈,我等了你两个小时,想让你也尝尝等人的滋味。”
我心里嘲笑他报复心还挺强,刚想开口埋汰他,他忽地就抬起了脑袋,往我身后望去。
起初我也没在意,数秒后,梁毓言压低声音道。
“南南,我知道桃子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了。”
他毫无征兆地吐出这串话,我整个人一懵,下意识地问。
“谁?”
他不出声,只笑,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我默了默,才不明所以地转过了脑袋。
西餐厅的正门口,站着一个我十分熟悉的身影,他左顾右盼找了半天,最终对上了我的双眼。看见我的那一霎,他顿在了原地,嘴巴张得很大,似乎是不敢相信我也在这里,还揉了揉眼睛。
我身子一滞,倒抽了一口冷气,僵僵地别正了身子,一时间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摆。
“是他?许桃肚子里的孩子是刘然的?”
梁毓言仍不出声,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抓起自己的针织外套就想离开这里。我看着梁毓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与虎谋皮,从一开始我就没了主导权。
梁毓言没伸手拦我,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靠,双手环胸,嘴角依旧挂着一抹浅浅的弧度,淡淡地哄道。
“南南,坐下。”
我滚了滚喉咙,攥紧自己的外套,说。
“其实你查到了,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何必把本人叫来?梁毓言,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我们友情的巨轮随时都会翻!我会以为你别有用心。”
我胸口憋着一口气,我想梁毓言多半是故意的,他也不是不清楚我和刘然之间发生过什么。这么做,存心是在膈应我。
闻言梁毓言耸了耸肩,不徐不疾地回道。
“翻了没关系,我们可以换只船。我的确可以直接告诉你,只是从本人口中说出来,可信度会大一些。”
这借口真是棒,我特么都无力反驳。
“你就是现在走也无济于事,他已经看见你了,不是吗?南南,你慌什么?做错事的人也不是你。”
说着,梁毓言眸光暗了几分,眉心也稍稍拢起。
“难道你对刘然也——”
我冷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又坐回了沙发上,“随你怎么想,但你说对了。我欠刘然一个人情,落进下石的事情我还真做不来。你带我来见他,想试探我的态度?那我这样,你满意了吗?”
梁毓言笑了笑,直言不讳。
“不满意,我觉得你还可以更狠心一点。”
他说完这句话,刘然已经站到了我们身前,他目光极其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本想坐在我旁边,但梁毓言身子一斜,主动腾出了位置,笑得自然。
“刘公子,吃饭了吗?我们还没结账,要不要把饭吃完了再说?”
刘然黑着张脸,哼哼一笑,先是唤服务员为他倒了一杯温开水,喝掉一半,才出声。
“不用周二少破费,你这招挺绝,和你哥有的一比。”
他缓缓放下水杯,轻扫了我一眼,说。
“你要是早点跟我说苏南也在,我好歹回家换身衣服。”
“没必要那么麻烦,朋友之间,无所谓这些的,是吧,南南——”
梁毓言拖长了尾音,双眼紧紧地盯着我,那感觉就像生怕错过我任何一个表情。
我双手莫名地发冷,我不清楚梁毓言具体是怎么和刘然说的,我还没问什么,刘然就絮絮叨叨地把事情经过交代了个清楚。
最开始我以为是刘然蠢,又被人利用了。可事实并非如此,刘然很坦然地告诉我,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报复周奕琛,所以才会跟许桃合作,他们两的的确确是你情我愿,没有任何人强迫他们,也没那么多苦衷啊目的之类的。
到后面刘然还说了些什么,我基本听不进去了。
我觉得我的三观在这一刻都粉碎了。
“苏南,我愿意告诉你,只是因为你知道了,我不想对你隐瞒。”
刘然嘴角隐隐一抽,双手交织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望向我,问。
“你不会因为这件事,连朋友都不跟我做了吧……”
他语速很快,目光炽炽,那模样,好像我说了‘不’字,就能给他多沉重的打击一般。我心里一阵冷笑,这种不堪下作的事儿都做得出来,我就真把他当作一个混蛋,他能少一块肉吗?
更让我觉得恶心的是许桃,这就是她口口声声说的爱周奕琛,简直玷污了‘爱’这个字。
回想起她曾趾高气昂的向我炫耀肚子里的孩子,我真的特别想知道,她心里就真的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的心虚吗?她就不怕周奕琛知道……
哦,对了,周奕琛肯定是知道,但他本人无所谓。
我极为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一眼都不想再看刘然,我侧着脑袋,说。
“我不介意,这是你想做的事,我也无权左右。”
说罢,我站起了身。
“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苏南……”
刘然试图拦住我,但梁毓言适时地膈在了我们之间。
“刘公子,还是吃点再走,不想吃,那就喝点什么,你看你嘴皮子都干了。现下确实挺晚了,你还想见南南,等我们结婚了,我会特意寄喜帖给刘公子。那么,我们到时候见了。”
梁毓言的一字一句全数落入了我耳中,我不禁感叹,他和周奕琛还真是亲兄弟,嘲讽人不带一个脏字,却能字字戳人心窝子。不用回头,我都能想象到刘然此刻的脸色有多差。
回公寓的路上,梁毓言单手握在方向盘上,空出的手压住了我的手背。
“生气了?”
他的手掌很凉,与往日不同,不带一丝温度。
我咬了咬牙,回。
“不生气。”
闻言梁毓言的嘴角斜斜地往上一扬。
“说谎,你要真生气了,就直接说出来,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你。”
明明是一句十分轻浮的话,他竟用格外真诚的语气说了出来。
我暗暗地抽回了手,换了个姿势,稍稍往一旁挪了挪。
“在寺庙,你说会帮我一起调查。现在你查出来了,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你的气?我只是觉得太奇葩了,也没想过,许桃肚子里孩子的爸爸是我认识的人。”
“但我希望下次,如果有下次,你会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没你想象得那么坚强,你是知道的,刘然帮过我不少,就这么突然你告诉了我这些,我多多少少会有些反应不及。梁毓言,我是真心信任你,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我讨厌欺骗,也怕极了自己信错人,再被骗一次,那滋味并不好受。”
话音落下,梁毓言仅轻笑了一声,也不再作声。
后半段路,车子里几乎是一片死寂。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我推开车门,就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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