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盯着灶台里烧的正旺的火苗,心说今儿个睡觉,大概又要往炕梢挪上几丈。
眼下虽未到六月,火炕不至撤下,但也不宜多烧。
尤其今天晚上,她已经烧过一回。
眼下因为煮汤又来上一回,怕是紧挨着灶台口的炕头,不能睡人了。
想到这,袁氏抿嘴笑了笑,心说火炕真是个好东西,他们眼下能住上它,可要好好感谢南面那位造出来的“活菩萨”王爷。
火炕是最近这几年新兴起的玩意。
据说是早些儿年,过往的商队从南方带过来的。
往年,没有火炕的时候,不管天冷天热,他们住的都是那种硬邦邦的睡塌。
天热还好,睡塌铺上一层草席子,不至于难熬。
但天冷时,像他们这种买不起木炭的人家,盖着厚棉被还要被冻的瑟瑟发抖,真真是要命。
后来,就有了这个火炕,这火炕冬暖夏凉,省钱又救命,他们也彻底被解放了出来。
因为这个火炕,哪怕他们住在中北这面,也念着南面那位“活菩萨”王爷的好。
哎,就是可惜了,袁氏幽幽的叹了口气,南面再好,日子过得再红火,他们也去不了……
刚一进门,赵善川就敏锐的察觉到了屋里情况不对。
小心的挠了挠头,他偷偷侧过脑袋,瞄了眼坐在炕头的爹娘。
只见赵福祥弓着身子,背紧贴在炕头边的墙壁,身后阴影将他半个身子遮挡的严严实实。
猛地一看,黑布隆冬一片,根本就看不清脸上模样。
李氏坐在赵福祥的下手边半臂处,背对窗户,露了张全脸。
倒能看清,就是李氏的面部表情不太好,耷拉着眉,吊眼梢,一脸阴沉。
赵善川心里咯噔一下,直觉要糟。
这是咋?
爹今儿出去一趟,回来娘就变脸了。
莫不是其中有甚么关联。
一时间脑袋里想的有些多,以至于赵善川的脸还有些儿僵。
怕被两人看出来有异,赵善川急忙低头,老老实实不敢乱动。
没多久,赵善河和赵善林两人前后脚的走了进来。
“吧嗒——”
房门被关,屋里人也齐了。
李氏抬头,看了眼站在地上的三个儿子,扭头伸手,捅了捅身旁的赵福祥。
赵福祥动了动身子,才张嘴说话。
声音有些儿沉,兄弟三人听在耳里,心跟着砰砰乱跳。
“叫你们过来,是有话要和你们兄弟说说。”
“今儿,我去了长平县,试试家里的鱼好不好卖。”
“倒是听了点其他的消息。”
“长平县的大老爷要给整个县加收赋税,朝廷的告示已经贴了出来,是去年的一倍,整三层。”
“眼瞅着就是夏收,估计加收的赋税要和夏赋一起。”
“咱们长乐县和长平县都是那位王爷的封地,应该逃不开。”
赵福祥话音刚落。
三人心里“咯噔”一声。
兄弟三人,表情齐齐惊变。
赵善林身为家中长子,在赵福祥的培养下,早早就操持家中一切大小事务,可以说是家里种田管事的一把好手。
有关加赋,他最有发言权。
“爹,不成,加了赋税,咱们今年这一夏的收成,都得白忙。”
赵善林双手合掌,“啪”的一声,掌心两侧发红,而他却恍然未觉,
“赋税都是有定数的,朝廷下令,百姓遵守,就是王爷,也不能这么干!”
况且加了赋税,纯粹就是不给庄户留活路。
何况夏收的粮食,就是为了赶在秋粮下来之前的时间过度。
自家陈粮见底,新粮下来正好接上,才不会断粮饿肚子。
眼下朝廷若突然加赋,新下的粮食不出意外都会被朝廷收走。
等普通庄户家中陈粮吃完,秋粮未下,这段时间又能吃甚。
“赋税一动,动摇根基,百姓饿死是小,朝廷动乱是大……”
赵善林念过几年的私塾,认字懂理,晓得家国大义,他才会更气愤。
“咱们普通庄户人家,只晓得吃饱穿暖,养娃种田,若是这地界养不活,那就只能换一个地界继续养,”赵福祥沉着脸,伸手比了四个手指,“四十年前,你爹我就是和你们几个叔伯逃难过来的,乱有乱的活法。”
瞄了眼黑黝黝的房顶,赵福祥神色复杂,终是叹了口气,泄了大半精气神,“这世道,要乱了。”
说话的瞬间,赵福祥脊背弯的更深,直接苍老十岁不止。
兄弟三人闻言,纷纷跟着泄了气,低头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