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将目光别在那一树又一树的桃花上。宴卿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问她:“莲生,你到底是谁?”
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她便是在这一刻抱住了他,她扑进他因为打湿了雨水而变得湿冷的怀里,双手环在他的腰间。她环的那样紧,与他离的又是那样近,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宴卿身上染上的裴裳胭脂的香气。
她说:“我是临湘。我是临湘。我是临湘。”
她希望他能记住她,希望他记住的是临湘,是那个真正的她,而不是莲生,不是一具皮囊,不是一个这一世本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在最开始的一瞬间,他大概是忘了推开她,可也只是一瞬间。他礼貌的将她扶离自己的身体,与她保持在一个正常的距离。然而也就是这个时候,莲生从指间开始迸碎,她退后一步,抬起手怔怔看着自己手心里的纹路渐浅,渐隐,她知道自己快要消失了。
“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宴卿诧异的问她,几乎也不是问,而是有些惧怕有故作镇定的向她喊问。
莲生不说话,只是对他微笑。莲生最后还想抱抱他,然而她与他面前突然就多了一层结界,使得宴卿明明近在咫尺而她偏偏却触碰不到他。
于是,她只能隔着结界抚摸他的脸,假装感受自己是在与谢泱作别,与自己过往那一段刻苦铭心的爱恋作别。而宴卿呢,莲生碰不到他,他自然也碰不到莲生。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眼前的一切都是这样怪异,然而他唯一知道,唯一看到的是,莲生她从指间开始,正一寸一寸在他眼前消失。
他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刻宴卿甚至觉得,如果这一切都是梦,他希望自己能赶快醒来。
然而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梦。
莲生一片一片,碎成了娇艳的花瓣,粉白粉白的,再难凝聚成一个人形。她最后留给他的,是她倾尽了温柔的笑。以及最后的两个字。即便那时她已经虚弱的发不出声音了,但是他仍然能够通过她的唇形看见,莲生最后与他说的两个字,是:“别了。”
是别了,而不是再见。因为原本就不会再有再见。
长安城的桃花在一瞬间被风吹烬,而莲生的笑容也被吹散在了风里。
‘叮!’的一声,有一样物什从半空跌落,落在宴卿面前满是雨水波纹的青石板上。是一只金镶玉的镯子,他自是认得这只镯子的。这是莲生的镯子。他心中满是空落落的,莲生在他面前消失,他首先感受到的不是难过,而是心中原本被填满的地方忽然多了一大块缺口。他有些茫然,又有些开始怀疑自己是醒着的还是依旧在梦中,他鬼使神差的拾起莲生的玉镯子,心中那种惘然与空洞忽然间就决堤而来。
他怔怔看着手中那只不知何时没了光泽的玉镯子,心口忽然就抽动了起来。突如其来的痛苦使得他不得不跪在地上,丢了那伞,捧着那个镯子,忽然就哭了出来。
“临湘。”半晌他颤抖着唇轻唤出这个名字,声音里满是眷恋。他深吸了一口气,而这个动作像是使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二十七年,他从未如此颓败,也从未如此失魂落魄,甚至他也从未哭过。
是的,他想起来了,想起了一切。
想起了莲生是谁,想起了自己曾经是谁,想起他们的过去,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每一段回忆。想起了一切的一切,同时也包括他在阴曹地府的那八百余年,与在成为宴卿之前那浑浑噩噩的两世。
原来,他作为谢泱的那一世即便是职责所在,却也因为杀戮太重,而在无间地狱受烈火而焚整整八百九十一年。而当他终于可与去投胎的时候,他为了来世不要将临湘忘记,便与幽冥司的主人做了一个交易。
然而,他是忘记了。他在人间辗转了三生三世,如今这一世她也寻他而来,可他们终究还是错过。
他用自己来生五十年的寿命将前世的记忆封存在自己的右眼,所有的过往明明都近在咫尺,到最后却是咫尺天涯。
而他与临湘,终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了。
喝了忘川水,前尘过往便会化作一颗种子,在忘川河畔生根,发芽。幽冥司的主人将原本属于他的记忆,用一粒花籽藏进了他的左眼。如今这粒花籽化作他的眼泪落在他目下涤荡着水纹的青石板上,在骤雨疾风中,抽枝发芽,开出火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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