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谁?”叶翡轻声问。
路易斯·图灵瑟缩了一下,嘴唇嚅嗫,半响也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不敢说那个名字?”
“我……”他张了张嘴,含混的道,“我不想说那个名字……”
叶翡只好道:“好吧,那么我要开始问问题了,可以吗?”
路易斯·图灵点了点头,叶翡依旧可以看出他眼底深处的迟疑。
“安飖,四年前因公殉职的联邦探员,是不是‘劳尔·梅内德斯案’的幸存者?”
路易斯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是的……”
“确定吗?”
“……确定。”
叶翡点头:“她脱难之后的生活状况怎么样?”
“挺好的……”路易斯道,“不然也成不了特工。”
叶翡想了想,问了一个和案情没什么关系的问题:“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当特工吗?”
路易斯沉默少倾,忽然长长叹了一声,道:“为了战胜恐惧。”
这是个非常具有象征意义的答案。
恐惧是什么……是内心最深处的畏惧,每个人的恐惧都不相同,就像是柜子里的博格特看见不同的人会变成不同的形状,那么安飖的恐惧是什么?
“她也害怕那个人的回归,但是她表达和排除的恐惧的方式不是畏缩和逃避,而是去驱逐,于是她做了特工探员,去铲除那些犯罪,去惩罚那些罪恶的人……在这个职位山,一旦那个人真的回归,她就可以第一个察觉到,然后要么杀了恐惧,要么被恐惧杀死。”
路易斯·图灵看任何的人和事物总是出奇的透彻,就像是他所理解的安飖的恐惧,是一种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心理状态,但是他偏偏就理解了,却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人觉得费解。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路易斯一直沉默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叶翡无奈道:“你要是不回答……如果我做出了一些你不愿意听到的推理,这种场面估计会麻烦。”
他却道:“你说吧……”
“好吧,”叶翡飘散的目光顿时在集中在他的身上,沉声道,“不只是安飖对于劳尔·梅内德斯这个名字会产生过恐惧,甚至是你,对这个名字都异常恐惧,那件案子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如果仅凭听说,你对他的抗拒程度肯定不会达到这种高度,你对安飖的恐惧有着如此深入的了解,是不是你的恐惧和她如出一辙?
你刚才说,‘她也害怕那个人的回归’,用了‘也’这个词,那么除了她,你也害怕这个人的回归?为什么……因为你也受过他残忍的迫害,你也是十八年前那件案子的受害者?”
路易斯颤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又镇定下来,他抓了抓盖在腿上的毯子,非常艰难的承认道:“是……”
叶翡顿时皱眉:“幸存者只有六个,上面并没有你的名字……你曾经改过名字吗?”
“改过……”
叶翡叹了一声:“原来如此……你和安飖是在十八年前认识的吗?”
路易斯手背上的青筋条条暴起,他的力道大道几乎要将毯子抓破,半响也没有松开。
“……我和她从小就认识,我们……都是孤儿,是被父母从中国的孤儿院里领养,带到美国来……我和她的家就在圣保罗,七岁那年,父母有一次带我们出去郊游,就……就被那个人带走了……后来一直在笼子里关了很长时间,似乎有好几个月,才被救出去……”
“你……”
他继续道:“我是安岚……”
叶翡瞬间惊讶,安岚不是个女孩儿么?难道案卷记载有失实之处?
旁边听着的白礼也惊异出声:“安岚不是个女的吗?当时官方登记错了?”
路易斯又沉默了半响,忽然艰涩的开口:“没错……我曾经是女人。”
叶翡倏然一愣。
竟然……竟然是这样。
难怪安飖和他两个明明看上去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却亲密无间,原来他们根本就是一家人。
“我和她的父母……养父母,都已经去世了,本来那年出事之后妈妈就患了抑郁症,精神就一直不是很好,安飖走了之后,妈妈伤心过度,不能承受这个事实,也自杀了……爸爸是前年患了肺癌去世的,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了……”
他的情绪逐渐安静了下来,手指却依旧攥着毯子不放开,面上的神色逐渐变得哀戚沉痛,眼泪从他深沉的眼睛里溢出来,瞬间就已经流了满面:“本来我和我的家人那么幸福……都是被那个人毁掉了的,就算是活了下来,但是妈妈的病也一直没有好,安飖一直都很害怕……
害怕到明明一点也不喜欢当特工,却偏要去,她觉得这样就可以保护我和她自己……那么危险,谁要她保护啊……”
他抽泣起来,抬起手掌掩住面孔,泪水仿佛控制不住般淅淅沥沥的流淌下来,顺着指缝渗透出来,滴落在被他抓的皱巴巴的毯子上。
寂静的空气里,尘埃仿佛也滞涩不动。
冬日的阳光明明应该是弥足珍贵,照射在白雪上反射出细碎钻石一般的棱光,但是也冰冷非常,雪依旧是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融化,就像是留在心扉上的烙印和疤痕,一辈子也不能消逝,只能小心翼翼的藏着掖着,午夜梦回惊醒的时候摸一摸怦然跳动的心脏……
还好,活着。
可是为什么要活着?
活着像是走在一片恐惧的冰原上,永远也不见尽头,在这个冰冷,坚硬,寒风如刀的世界里,孑孑独行,甚至连影子都不敢看见……因为暗影就像罪恶,要拖着自己堕入深渊里去。
……
“对不起,”叶翡道歉,“你本来不应该想起这些事情的。”
路易斯取下了遮住面孔的手掌,低声道:“没关系,自从他们都走了以后,我每天都会想起,大概是对我一个人活在世上的惩罚和折磨……”
“没有这回事,”叶翡道,“你别乱想,会慢慢好起来的。”
路易斯抹了抹眼泪,忽然非常无奈的笑了一声:“已经好多年了,从来都没有好过,我可能会死的很早……本来就不应该活这么长的。”
“人活着就没有什么应该的,”叶翡淡淡道,“既然活着那就好好的活,那些孩子都很喜欢你。”
她前后两句话一点也不搭调,但是却被她说的无比自然,自然的好像逻辑被狗吃了一样。
路易斯也淡然的笑,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我们本来只是想从你这里了解一些安飖的情况,但是没想到你也是幸存者,”叶翡道,“我们寻找当年的幸存者只是为了确定一个人的身份,他和你们一样,也是幸运从杀人实验室里活下来的,你知道一个叫阿尔凯诺·莫里森的人吗?”
路易斯忽然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似的:“谁?”
叶翡又重复了一遍那个人的名字:“阿尔凯诺·莫里森。”
路易斯刚松开毯子不久的手再次将毯子边缘攥紧,他修长的眉皱的很厉害,牙齿咬着嘴唇,一直咬出一个深深的白色印子来。
好半响,他才道:“我知道这个……这名字和这个姓氏,但是阿尔凯诺,和莫里森,不是一个人。”
这次轮到叶翡愣了一下,或者说是屋子里的其他三个人都愣了一下,阿尔凯诺·莫里森这个人对他们来说都是非常熟悉,因为这个人受他们调查不会下于五次,但是现在有人说,这个叫阿尔凯诺·莫里森的人,是两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怎么可能是两个人?”叶翡问,同时她也注意到路易斯的说起阿尔凯诺时的反应,似紧张似不敢置信,又或者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
“不是有两个人都叫阿尔凯诺·莫里森,”路易斯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知道的人中,有一个人叫阿尔凯诺,另一个人,叫莫里森,这个名字和这个姓氏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两个人!”
“可是那个人他确实就是叫阿尔凯诺·莫里森没错啊?”茉莉疑惑道。
“当年实验室里的那些孩子中确实有一个姓莫里森,但是他叫艾尔伯特,艾尔伯特·莫里森……”
白礼猜测:“那会不会是艾尔伯特·莫里森最后改名字叫阿尔凯诺·莫里森了的?”
“不可能!”路易斯坚决的肯定的道。
“怎么不可能……”
“因为艾尔伯特·莫里森根本就没有活下去!”路易斯慢慢垂下眼眸,“在警察来之前的最后一个星期,他被杀死了。”
叶翡几人瞬间震惊。
半响,白礼依旧不依不饶的猜测:“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他被电锯切成了体积相等的三块!血流了满地!用了几十桶水才冲洗干净!我怎么可能记错!”路易斯尖声打断了他的话,但是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顿时越发的苍白,仿佛他面上的血色也随着言语里被切割的莫里森流去的血带走了,剩下个空空如也的壳子,什么也不能做。
白礼顿时一窒,缓缓道:“对不起……”
路易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莫里森确实是死了的,你们说的这个,肯定不是当年那个莫里森。”
叶翡呢喃:“那会是谁……”
“而阿尔凯诺,”路易斯继续深呼吸,喉咙里甚至吸出了“嘶嘶”的仿佛用力过大连气管都缠绕在一起的声音,他剧烈的咳嗽了两声,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被他不管不顾的咳了出来,他断断续续的道:“阿尔凯……诺,阿尔凯诺根本不姓莫里森,他应该叫……阿尔凯诺·梅内德斯!”
“什么?”茉莉惊叫出声,“怎么可能!”
梅内德斯……为什么会是这个姓氏?
怎么会是这个姓氏!
这明明就是那个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的姓氏……他为什么会被冠以这个姓氏?
他到底……是谁!
“呵呵,”路易斯忽而冷笑,“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叶翡立即从自己手机里找了阿尔凯诺·莫里森的照片给路易斯:“你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莫里森?”
照片是叶翡上次在华清宫和阿尔凯诺打高尔夫时偷拍的,侧面照,但是角度选的很好,可以清楚的看见他的正脸,面部轮廓和脸上的表情,眼睛的颜色都很清晰,用来做辨认最清楚不过。
路易斯仿佛被抽了灵魂般盯着那照片上的人很长时间。
之后忽然在某一时刻仿佛触电般将叶翡的手机扔了出去,叶翡连忙接住,路易斯的手立即缩了回去,眼神戒备盯着叶翡手里的手机,像是盯着一条毒蛇。
他慢慢的呢喃着:“……都多少年了……你的表情一点都没变,竟然没变……”
看他的反应,叶翡几乎可以确定……阿尔凯诺·莫里森,和路易斯所认识的阿尔凯诺·梅内德斯,是同一个人了。
但是这真是难以想象,难以置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她问。
路易斯似乎还沉浸在某些惊讶之中没有反应过来,叶翡默了一瞬,继续道:“阿尔凯诺到底是谁?”
她的声音稍微了重了些,路易斯才仿佛如梦初醒般,惊的一个机灵,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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