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又杂乱的脚步声,然后一阵诡异的静默,叶翡忽然听见了一个本不应该在这里听见的声音。
那人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并不悦耳,而是森森入骨的凉,像是深秋清晨粘湿冰滑的雾气,或者如同无骨的爬行动物掠过草丛,诡异莫名,他说的是俄语,有的音节却尖利的突出去,仿佛深夜里鹪鸟的怪笑。
叶翡曾在北平郊那家著名的俱乐部和深夜的殡仪馆听见过这个声音,也曾在伦敦港夜海游艇上听见过这个声音,这是她第三次听见这个人说话,却依旧觉得他说话诡谲,再联想起路易斯·图灵那些关于他身世的言谈,不由的皱眉,深深的觉得连他这个人也诡谲阴森莫名。
阿尔凯诺。
不知道他应该分属什么姓氏,但是至少不应该是莫里森或者梅内德斯,他冒用别人的身份数十年,且不说目的如何,光是不被人发现的长久的蛰伏,就足以体现这个人的可怕。
叶翡想起她所亲眼见到,和调查了解到,或者是某些合理推理到的这个人的形象——一个曾经受尽残害的少年,一个狡猾阴狠,聪明绝顶的犯罪者。
他的父亲是历史上著名的“实验室杀人案”的凶手,几乎是变态残忍之最,而现在的他,将自己的毒品贩卖网络遍布全世界,以一种狠绝的,冷酷无情的,残忍的方式去榨取陌生人的健康攫取暴利。
犯罪学家龙勃罗梭曾经建立起一个著名的“天生犯罪人”的理论体系。
十九世纪下半叶,在意大利某个监狱监狱医生的龙勃罗梭以实验的方式,打开了意大利臭名昭著的土匪头子维莱拉的头骨,然后惊讶的发现他的头颅枕骨部位有一个明显的凹陷处,和某些低等动物一样,这种现象就是所谓的蚯突肥大,却正是这一现象触发了他的灵感,由此他提出了他著名的天生犯罪人理论。
他认为“犯罪人”不是一种法学上的概称,而应该是人类学上的一种类称,“犯罪人”是一种人,犯罪人的的许多体格特征和心理异常现象都区别于非犯罪人,他们的生理特征和精神特征的表现也都与常人不同,而造成这种特殊特征的原因在于,犯罪人是人的变种,他们的这种现象属于人类的基因退化,是一种“返祖”现象。
而最主要的一点是,他认为犯罪行为具有遗传性,犯罪人表现在外的犯罪行为从犯罪天赋中产生,这种天赋导致他们存在极大的犯罪可能性。
有人觉得这种理论很荒谬,而同期也有其他的犯罪学家提出过更贴近现实,不这么“天马行空”的理论学说,比如菲利的《犯罪社会学》就提出犯罪三因素说,认为导致犯罪的原因至少有三个,分别是人类学因素,自然因素,和社会因素,这就让人容易接受多了。
但是即使龙勃罗梭的理论似乎过于“荒谬”,但是他也依旧进行了点大量的研究来佐证这一学说,体系的向世人呈现出了这个理论。
但是神奇的是,很多时候这种理论都会在犯罪人身上得到实证,于是就由不得人们不去相信它,叶翡曾经对这个学说做过一定程度的了解,但是这一刻,危险的站在敌人背后的阴影里,再次听见阿尔凯诺的声音,她脑海里所呈现,竟然就是“天生犯罪人”这几个字。
她继续保持警惕,却免不了无聊的想,不知道阿尔凯诺祖上除了他的父亲有没有再出过此类人,如果当真是有很多人都曾经有犯罪的经历的话,那龙勃罗梭确实是厉害了。
阿尔凯诺的声音时远时近,叶翡听见他道:“怎么样?”
那个武装分子头目毕恭毕敬的答:“没有任何情况。”
听见这句话,叶翡心中蓦然一凛。
那个人语气玩味的道:“没有任何情况……”
叶翡几乎能够想象他脸上那种病态又兴奋,热切无辜又残忍的扭曲诡异表情。
“既然没什么情况,”他继续道,“那就继续吧。”
武装分子头目答应了一声,沉重的脚步声和枪械摩擦的声音渐行渐远。
阿尔凯诺却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半响,叶翡听见他冷漠而揶揄的叹道:“好像被骗了啊……”
另一个声音恭敬的道:“您——”
似乎是他的手下。
阿尔凯诺却丝毫不理会的继续叹道:“川田小姐……这次的账,应该怎么算呢?”
轻声细语,仿佛情人之间的呢喃,但是他凉森森的在静默的夜里却显得诡异莫名,让人疑心暗夜的罅隙里生出了什么精魅鬼怪。
他似乎走开了。
时间一分一秒而过,半响,又有一队武装分子巡视而过。
等到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前方的拐角时,叶翡立即转头,言臻已经接近无声的道:“通知白开水和豫州,直接撤退。”
叶翡在通讯仪上给白礼和戚谷城发了消息,然后和言臻按照原路小心翼翼的退回去。
……
撤回到东南角的路程比进来时艰难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阿尔凯诺出现的缘故,这个时候连边缘地区的守卫都多了起来,强光探照灯打的更加频繁,连厂房之间的小路上的路灯也都尽数打开了。
灯光照亮了黑暗,隐藏者有些无处遁形。
叶翡和言臻一路遇到了四队守卫巡逻,都沉默的在这座制毒厂里穿梭而过,他们小心而巧妙的避过他们,必须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撤出去,一旦发生枪械冲突,对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会十分不利。
半个小时之后,叶翡和言臻到达了东南角围墙和厂房的间隔的那个小巷道。
她看了看表,发现门口守卫换班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剩余五分钟四十七秒,但是白礼和戚谷城依旧不见人影。
她的呼吸更轻了些,以便不要错过空气里任何的声音。
三分钟整。
不见人影。
……
一直到最后一分十秒的时候,戚谷城才和白礼悄然出现在小巷道口,白礼面上还有些疑惑,显然不能立即为什么要突然发出撤退的命令。
但是即使是中途发出了撤退的命令,他们也是擦着时间点准过来会和,按照距离来说他们应该完全不会用去这么多时间,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变故。
在东南角的围墙里当然看不见外面的守备情况,但是就在叶翡从里墙翻至外面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他们错了……这个时候大门口的守卫根本就没有在换班!他们将换班的时间做了调整更换!
也就是说,这一瞬间从里面翻出来的她整个人无疑的暴露在对方的监控视野之下,即使是一通乱枪,都有可能将她射死!
但是幸好叶翡的反应足够快,在落地发现情况不对的那一瞬间,她贴地,匍匐而走,并同时给墙内正准备出来的言臻他们发了信号,探照灯从她头顶晃悠悠的路过,几个巡视的守卫从西边的方向过来,她立即翻身而起,抱头无声的一滚,到了另一个拐角——那几个守卫的脚步刚好踩过她刚才趴着的地方。
她像一只碧湖般贴墙而走,最终停在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可以看清楚门口的守卫活动情况。
探照灯从她脚下打过去。
深山峡谷湿润的风从她耳边掠过,有一两只萤火虫在空中飞舞,一点幽绿的光芒,像是夜幕上遥远的星辰。
叶翡听见自己缓慢而稳定的心跳声。
一直等到十分钟之后,门口的守卫才有了一些变动,换岗的武装分子从大门里出来,瞭望塔上的探照灯停在了某个角度,静夜里起了一阵波动,是换岗那些人的说话声。
叶翡立即给言臻他们发了信号。
并通知山上准备接应的原野和茉莉以及埋伏在狙击点的沐一做好战斗撤退准备。
但是幸好,墙内剩下的三个人都迅速而安全的出来了,而这个时候门口的守备已经更换完毕。
探照灯再次呈圆弧状在黑夜里晃悠,叶翡几个人趁着它转过去的空档,穿过了河滩,到达了卡布里索山下的树林里。
终于安全。
但是他们没有做任何的停留,而是直接开始急行军。
言臻对原野茉莉和沐一也是直接下达了撤退命令,他们将在山另一边的小镇上官会和。
山下的峡谷里传来几声清晰的狗叫声。
叶翡和言臻交换眼神,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
一直到天亮。
森林里的暗色逐渐褪去,草丛里幽虫开始响动,树上的鸟儿也晨起初啼,寂静的夜终于拉下了帷幕。
清晨潮湿而有些冰冷的空气在林间浮绕,也起了一点雾气,远处的树木看的不是很清晰,叶翡他们终于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将最初来时做的路标取走。
太阳升起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停下来休息。
白礼喘着气扶着树干坐下来,半天没有把气儿喘匀了,断断续续的道:“咱们……咱们被发现了?这么……着急,我的妈呀!”
言臻很嫌弃的看他一眼,道:“你回去赶紧给我滚去第九训练场,体能再不达标我就开除你。”
白礼甚是悲愤的望天,但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给他帮腔说话。
他终于喘气顺畅了,说话不结巴了:“里头怎么那么多人守卫,这警戒程度似乎有点不对啊……”
“确实不对,”戚谷城也皱眉道,“就算是再严密,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守卫才是,我和白礼最后回撤的时候差点被发现。”
叶翡吸了一口清晨有些冷冰冰的空气,道:“我们看见了阿尔凯诺。”
“他?”戚谷城和白礼都有些惊讶。
叶翡接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他应该是知道峡谷里的制毒厂已经被盯上了……所以才会守备如此严密。”
“怎么可能!”白礼吃惊道,“这次行动知晓的人根本就只有我们几个而已——”
言臻道:“还有提供了卫星云图以及一些情报咨询的国际刑警组织和我们的情报局。”
“但是这也说不过去啊,”白礼皱眉,“国际刑警组织只是为我们提供了情报,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实际的行动时间和细节,而我们自己的情报局……”
“不排除这两方出了内奸的可能性。”言臻淡然道。
几个人都沉默下来。
其实从一开始刚进去的时候叶翡就觉得不对劲。
先是完全不必要的守备数量,再是仓促被搬空的仓库,后来她听到了阿尔凯诺的声音……他这个时候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却出现,而且询问的是巡视的武装分子“有没有发现”,这就足以说明,他对于有人前来查探制毒厂是知晓的,再加上最后出来时守卫换班时间的骤然更换,都映证了这一事实。
因此她和言臻在见到阿尔凯诺之后几乎同时做出了立即撤退的决定,不论侦查工作进展如何,一旦被发现,最后的结果肯定都不会理想,为了避免更坏的结果,只能先行撤退。
“头儿,你们有什么发现没?”白礼道,“我和老谷在那边发展了不少卡车走过的痕迹,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是他们把原料和毒品运出去的时候留下的,”叶翡沉声道,“仓库都是空的。”
戚谷城道:“看来他们确实早有准备……”
------题外话------
天生犯罪人理论真实存在,对犯罪学感兴趣的可以去搜来看一下,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