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妨,不是蛇毒,我心里便安稳多了。”晏鸿之先前的惊惧,至少一半是天心寺吓出的阴影,这会儿镇定下来,犹且自嘲,“老了还要受这样的罪。”
“人这一生都在受罪。”程丹若想想,又问,“我再给您变个戏法?”
晏鸿之瞧瞧她,却笑着摇摇头,温言细语:“心领了,夜已深,快回去歇息吧。”
他和谢玄英使了个眼色,后者颔首,主动引她出去。
病人无碍,程丹若走得也无牵挂,到门外便客气:“两步路,不必送了。”
“深夜惊扰,着实过意不去。”知晓老师无事,谢玄英心下安定,又想起自己方才的疏漏,不由歉然。
他立即补救,扫了眼周围,冷冷道:“今夜之事,若有一字传出,打死不论。”
打死不论?程丹若顿足,这才想起来,面前的美少年并非月宫谪仙,相反,他正是红尘世界的上位者,能够轻而易举地摆布下位者的命运。
正如陈家也能够轻易的安排她一样。
因此,哪怕知道这是封建社会的常态,他亦是在保护她,她仍然感受到了一丝细密的寒意。
还有悲哀。
只不过是着急病人的状况,略微衣冠不整了些,竟然要以“打死不论”来震慑周全,何等可悲?
但无论心绪如何起伏,程丹若都抿紧唇,一字不吐。
果然,晏鸿之的小厮,伺候他的柏木,乃至跟随而来的紫苏,都不觉得谢玄英的话有何不妥。
他们肃然应下:“是。”
谢玄英看向程丹若,斟酌着要怎么说“莫要客气”。谁想抬起眼眸,看见的却并不是一张羞惭或感激的脸孔,她面色苍白,唇角紧紧抿住,神情比方才在屋里还要严肃。
他怔了怔,倏而懊悔:先前,她怕是未曾多想,他说破才觉后怕,早知如此,方才就该私底下敲打下人的。
略一思忖,道:“程姑娘。”
程丹若定神:“嗯?”
“老师真的不要紧吗?”他转移话题。
程丹若道:“不要紧,但有桩麻烦事。”
谢玄英立即道:“请说。”
“饮食方面,一定要十分注意。”程丹若暂且抛开烦忧,正色道,“首先,一定要多吃新鲜的蔬菜水果,多喝水,多方便,浓茶不能再喝了。其次,酒、肉汤、动物的内脏、海鲜,能不碰就不碰,否则极易再次发病。”
谢玄英蹙眉。
他知道为什么她说“麻烦”了。
晏鸿之爱饮酒,闲来无事必要小酌几杯,且如今在海上,食谱以海中鱼虾为主,天热,蔬果难以储存,唯有靠岸才能买到。
多吃蔬果,少吃鱼虾,行程方面可就难了。
“我知晓了。”他说,“程姑娘回去安歇便是。”
程丹若点了点头,回屋歇息。
直到这时,紫苏才小心翼翼地劝说:“姑娘今儿大意了,亏得谢公子仔细。”
“是啊,下次,我要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再去看病人死没死。”程丹若不知在自嘲,还是嘲讽别人,“如此方算知礼。”
紫苏闭嘴。
程丹若也觉无趣,沉默地躺回床上,闭上眼。
她又回忆起穿越前的日子。
当时,她在学校的附属医院实习。不过,和美剧中的精彩生活不同,实习医生的日常就是跑腿、围观、挨骂。
每次答完老师的提问,他们都会被喷——“你这样还是不要当医生了”“这是拿人命开玩笑”“回老家结婚算了”。
如此过去半年,受政策影响,医院有一个和偏远地区一对一医疗支援的任务。说简单点,就是医院出几个医生,到偏远的乡镇帮忙。
带教老师报了名,程丹若便决定跟去。
大医院没什么上手的机会,小医院却不同,难得能同时享受大医院的师资,和小医院的机会,傻子才不愿意吃苦。
她果断掏钱买机票,跟着老师去了山西大同的一个县城。
自愿千里迢迢出苦差的人,必定是理想主义者。老师没有嫌弃小医院设备差,要什么没什么,反而劲头十足。
程丹若呢,也年轻心热,听病人说,有些偏远地区经济条件更差,村里的卫生院没人也没药,便起了念头,想要帮一帮他们。
她联系学校和同学,七弯八拐的,弄来一笔医疗物资,准备捐献出去。
那天,程丹若带着给乡村医院的医疗箱,独自坐上了大巴。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见雨珠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落下一行行的泪。
天微冷,大巴行驶在茫茫的山路。
她不是不知道今天下了大雨,可在上海,雨天多么平常。而且,即将做成一件大善事,心里满是欢喜,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谁惧区区风雨?
旅途漫漫,车路颠簸。她打开平板,戴着耳机听网课,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美好想象。
然后,山洪爆发。
她被卷入滚滚洪流,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
十二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