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嘹亮悠远。
鲁郎中苗语水平不怎么样,只依稀听懂了“江河、神”之类的词汇,大概是在歌颂赤江信奉的河神。
寨主眯眼看了半天,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朝身边的人说了两句。
还和鲁郎中解释:“除了我们寨出去的,他们只能进来一百个人。”
鲁郎中并不觉得奇怪。
大夏皇权不下乡,这里的土司也没法掌控每个寨子,土酋相当于部族首领,而不是所有苗民的主人——后者也有,通常这样强大的首领,会被称为苗王。
叛军同意了这个条件。
他们整顿队伍。
黑劳说:“我就不去了,省得你老疑神疑鬼。”
赤硕愣了一下,有种被人看破心思的狼狈,刚想说什么,黑劳又说:“外人插手你们赤江的事也不好。”
“我在这儿给你压阵,不过,”黑劳挑起眉,“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能坚持住吗?”
“没事。”输人不输阵,赤硕强撑着头疼,避开明亮的光线,“那你就在外头等着吧。”
黑劳说:“行事多加小心。”
“嗯。”赤硕拉起缰绳,缓缓走上吊桥。
桥不宽不窄,最多之只有两人并行,沉甸甸的分量压得桥面往下坠,两边的藤绳晃晃悠悠。
太阳从云层后露脸,灼热的光线刺得他愈发难受。
他又看见了小人。
他们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舞。
其中一个人是他自己,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脸,他咧着嘴,却不是在笑,而是惊恐地瞪着前方。
明亮的日光变成了跳跃的火苗。
他看见一个女人被拽出屋子,拖曳过泥土,摔在众人面前。
“烧死她!”他们在说。
苍老的巫师念念有词,他说,这个女人心怀怨恨,诅咒了寨子,只有烧死她,才能解除诅咒。
赤硕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他阴沉地盯着那个女人,用力挥下手。
女人被绑上柴堆,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你们不得好死!一群蛮夷!去死吧!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赤硕看着她。
她也看见了赤硕。
烈火吞没了她的身体,女人雪白的皮肤一下变红,随后变成焦黑,一撮撮灰尘在火焰中起舞。
赤硕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肌肉紧绷,无法动弹。
阳光和嘈杂的人声让他无比头痛。
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
天旋地转。
赤硕看见了桥索,看见了藤条,看见了变高的住宅,也看见了……奔腾的江水。
他低头,发现自己胸前插着一支羽箭。
是谁……念头还未闪过脑海,世界就骤然黑暗。
他的脑袋正好撞在一块礁石上,头骨与脑浆瞬间崩裂,被汹涌的河水吞没。
赤硕死了。
寨楼上,鲁郎中震惊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谁射的箭?他好像看见是……是寨子里有人射了箭!
他们的人里可没有神箭手,再说了,不都被寨主软禁了吗?谁干的??
鲁郎中满头雾水,却见对岸的叛军一下骚动起来。为首的年轻人中气十足,声音清晰地传到了这一边。
“汉人的埋伏!”他高声说,“汉人杀了赤硕!为他报仇!”
鲁郎中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和一样震惊的寨主对上了视线。
电光石火间,急智奔涌。
“寨主大义灭亲,弃暗投明,诛杀叛贼,当为首功!”鲁郎中的嘴皮子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大喜啊!赤江同知非你莫属!”
复习一遍,赤江安抚使司,一把手安抚使,二把手同知。
而众所周知,赤韶今年才十四岁,或许需要夕照的人帮忙治理,这二把手和一把手之间的区别……微乎其微。
千鱼寨的寨主看看外头的叛军,再想想这些年无休止的上贡,露出明显的踟蹰之色。
“寨主,”千鱼寨的巫师缓缓开口,一锤定音,“赤硕受诅咒而死,不祥啊。”
寨主醍醐灌顶。
他想到了赤硕的母亲,那个被掳掠来的汉人女子,她曾诅咒了赤江,害得此地干旱数年,民不聊生,死伤无数。
赤硕肯定继承了她的怨恨。
那支神出鬼没的羽箭,他直愣愣的看着箭射入自己胸膛,却没有丝毫动作……一切的一切,都如此诡异。
“收吊桥!放箭!”寨主做出了选择。
霎时间,鲁郎中面色涨红,兴奋得难以言喻。
这可是大功啊!大功劳!!
终于扬眉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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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郎中亲眼目睹了事情的原委,真假毋庸置疑,全军士气高涨。
赤硕虽然是最后加入的,却也是个土酋,如今三去一,赤江大部分寨子都表示归顺,绝对是个能送去京城的好消息。
程丹若也很高兴。
赤硕死得正是时候,她和几个宁寨的谈判正陷僵局,消息一到,形势必然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