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塞给他一块梨,顺便替他擦拭额头冒出的冷汗。
“别紧张,公主是好人。”她再一次重申,也不管即恒愿不愿意就自顾自说下去。
“公主不足月就早产,太医说她活不过百日。于是先皇发皇榜在全国召集名医为公主续命,有位民间的神医说公主命中缺阳,应当让她多和男子阳刚之气接触,以冲淡身上过重的阴气,自可不治而愈。
“先皇遍访名医无果,只好将信将疑,将公主当男孩子养,成日与其他皇子世子一起习武强身,身子果然就好起来了!先皇大喜,正要重赏那位神医的时候,神医却留下一句话就消失了,再也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即恒本来不想听,生怕听了又被宁瑞威胁,可这会又被吊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过犹不及,谨慎处之’。”宁瑞咬字清晰,一字一句复述,“那之后没多久,先皇就给公主许了婚事,再也不让公主习武,让她好好学习女德女戒,准备十六岁成年以后就嫁人。”
她说完定定地看着即恒,认真的神情与昨晚那个无理取闹的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即恒心思转了一圈,试探着问:“你告诉我这些,是公主的意思?”
“不。”宁瑞摇了摇头,“今天我对你说的这些话,只是让你清楚你效命的主子所面临的境况,以备今后发生意外情况你能最快做出明智的决定。”
她如例行公事般吐出一连串即恒反应不过来的词语。但是即恒知道,这是对护卫队队长的忠告。
宁瑞又说:“接下来的就是对你个人的警告。”她探过身,鼻尖几乎对上他的鼻尖,一股清淡的海棠香隐隐飘来,“这些话你最好不要在公主面前提起,并且,绝、对不能在陛下面前提起!”
她着重强调了最后半句。
“为什么?”即恒问道。
“这世上没有这么多为什么,哥哥。”宁瑞将最后一块梨肉丢进他嘴里,拿起绢巾擦拭着手指,“也不是所有为什么都有答案。知道的就知道了,不知道的也不要太想知道。”
她看着即恒明显被绕晕掉的迷茫神情,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哥哥好像听不懂我的话?”
“有、有吗?”即恒不自然地喃喃。他来到天罗有好几年了,一直没有太大的语言障碍,可是这几天下来,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话。
明明能懂,又觉得不太懂……天罗的语言太博大精深了。学问深似海,他有些怅然若失。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蓦地发现宁瑞在看他,不仅在看他,还咬着嘴唇偷乐。即恒一阵鸡皮疙瘩:“干吗这样看着我……”
宁瑞瞧了瞧校场另一头,确定公主不会听到,才小声说:“据说先皇在许婚的时候还加了一个条件:如果公主在十六岁之前有了意中人,她是可以悔婚的。”
“还有这种事?”即恒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讶然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天子赐婚居然还能悔婚?
“那当然,公主是先皇的心头宝,先皇怎么舍得公主受委屈?”
“我倒想知道这个倒霉的准驸马是谁?”即恒颇为同情,娶与不娶,都是一种厄运……
“暮家的少年将军,暮成雪。”宁瑞答道。
……好耳熟的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所以啊。”宁瑞的语气忽然染上一丝暧昧,喜滋滋地凑过来,“公主此番召集护卫队的用意就很耐人寻味了,比起食人鬼的事,大家更愿意相信公主是在招驸马!”
她乌黑的眸子里因为兴奋闪动着异常夺目的光彩,女人对于八卦的敏感和热衷都不是他这个档次所能相比的。
即恒总算知道宁瑞在偷乐什么了,并且为自己能重新听懂她的话而重振信心。反正公主招不招驸马都与他没有关系,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成盛青这只狐狸,竟然还瞒了这么多事情!……
他还想问点什么,宁瑞已经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公主的花到浇水时间了。”她笑嘻嘻地拈去即恒脸颊上的一点梨肉,“哥哥,下次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哦!”说完,还不等即恒反应过来,她已经飞一样地跑远了。
这对主仆,一个精力旺盛,一个精力过剩……
宁瑞走了以后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招驸马,食人鬼,陛下的忌讳,不明所以的箴言……即恒忽然觉得自己在无意间已经踏入被刻意隐藏好的陷阱,而他现在连猎人在哪都不知道,懵懂无知地等待着对方来狩猎。
他仰起头注视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天空连朵云都没有,正如他们接到命令的那一天。不知不觉就想到了郊西的战事,也不知怎么样了。
深呼吸了一下,纷乱的心思逐渐尘埃落定,心里面空空的。过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不过短短几日他竟已习惯了宁瑞在他身边八卦家常,习惯有人陪伴身边。这一年他的斗志和敏锐都在无知无觉中被消磨。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可是有人伺候的感觉真好,他微微咧开嘴笑。温饱思□□,□□真是会让人上瘾的东西,怪不得那么多人穷尽一生只为追求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骄奢淫逸。
既然人是一种惰性生物,那么他就不要刻意去违抗本能了。这么美美地想着,即恒合上眼才发觉连日里积累的疲累汹涌而来,没一会儿便在暖阳的轻抚下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即恒觉得自己只眯了一小会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很奇怪的场景:一个黑红劲装的女子正下马向他走来,束于脑后的长发跟随着步伐有规律地缠绵于在腰的两侧,更加凸显了那一身细若扶柳的腰身之婀娜性感。
她很瘦。也许如宁瑞所说是因为体弱多病,但她周身却围绕着一股强烈的气势,教人无法小瞧她。而此刻她正踏着日光而来,阳光落在身上反射着耀眼的光,细密的汗珠濡湿了额发,又顺着发丝流淌下来,被她随意地抹去。她正如跨越空间而来般不真实地走到了他跟前,一股淡淡的海棠香随风而来。
修长的腿轻轻抬起,猛地一脚跺在他身后的杨树上。大片的绿叶被震落下来,落在了两个人身上。即恒一下子醒了,眼前的一切都真实到不能再真实!
“你今天过得很舒服嘛。”和瑾勾起唇角笑道,“比我还舒服。”
即恒讪讪地笑道:“公主,女戒……没关系吗?”
和瑾冷笑,清丽的笑容却如赤练蛇般狠毒:“你还有胆子提起来?勇气可嘉。我被罚抄女德女戒整整四百遍,手都要断了。”她俯身凑进了即恒,笑容凶狠,“其中有两百遍是托你的福得来的。”
即恒只觉得背后都要被冷汗浸湿了。现在他还是伤员,没有还手之力,随时可能被弄死。宁瑞不在,护卫队为什么还不来护驾呀?!!
可是想象中的酷刑并没有如期而至,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不,是头顶的阳光被一个黑影遮盖,那个黑影悬在他脸的上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冷冷淡淡地笑道:“即恒队长,吃饱睡好了,伤什么时候好呀?”
他眨了眨眼睛,小声地呢喃:“可能……还要几天吧。”
那个黑影笑得温暖了一些:“成盛青是不是告诉过你,任死任活,只要撑过一个月就好?”
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黑影笑得更美了,美得让他一阵目眩:“你不是喜欢逞强吗?那你听好了,给你两天时间。两天你要是好不了,本公主就把你当嫁妆嫁过去。我想成将军会很乐意给我这个面子……”
“我会好的!”他连忙应道,点头如捣蒜,“很快就会好的!”
公主满意地微笑着。等她离开的时候,即恒才看到在她背后浮尸一样横七竖八躺成一片的三个同伴,死状惨不忍睹。
怪不得他们不来救驾,原来早他一步上西天了。
她在招驸马?他宁愿相信公主是在挑选给食人鬼的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