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原来那名女子竟是个郡主?就是王爷的女儿吗?即恒暗自咋舌,怪不得她眉眼间的傲慢与不屑让他感到如此眼熟,分明就是和瑾的长大版嘛!
这个对比一经脑海闪过,他马上就想象到和瑾也像她一样光天化日调戏美男的场景,心底不由地一阵发笑。然而就在这时,倏地一道视线射来,他一怔,立时向着气息传来的方向探去。
方才没有察觉,那位郡主的身后竟然站着四名身着乌衣的护卫,个个面无表情,像一尊尊石像沉默地分立于人群中。而当先一位领头人此时正对着即恒的方向盯来,腰间的长剑散发出沉默而凛冽的寒气。
即恒心道不妙,赶忙遁去身形翻下屋顶,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前院时悄悄离开了太乐府。
回到清和殿后,他将收集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告知和瑾,对于翠衣女子则是顺带一提。和瑾听完以后不知为何陷入深深的沉默,即恒直觉是翠衣女子的缘故,心想应该是她认识的人吧。
只是和瑾重新回过神时对翠衣女子却是只字没提,径直问道:“这么说那个傅明不仅精通乐律,而且样样乐器都很拿手了?”
“理论上是如此没错。”即恒悠然发表着自己的高见,“不过但凡是人都会有不足,哪里会有十全十美的人呢?卑职已经打听清楚,傅明虽然在乐器上样样全能,但是他有一项最不拿手的反而是古琴。”
“古琴?”和瑾止住来回的踱步,转身惊讶道。
即恒点了点头:“傅明不擅古琴几乎没几个人知晓,许是名声太高,怕受人嘲笑。今日还让那位郡主歪打正着奚落了一把呢。”他难得这么殷勤,生怕和瑾不相信他的办事能力,又小声补充道,“卑职费了很大的劲才从一个同他一起进宫的同乡嘴里套出的话,应该不会有错。”
和瑾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她沉吟着在椅上坐下,忽然又问:“那他最擅长的又是哪一样?”
“是琵琶。”即恒回答,他十分诚恳地上前进言道,“公主,卑职认为您不妨在这五天内苦练古琴,到时候攻其短处,杀他个措手不及!”
“嗯,你说得有道理……”和瑾眉心轻皱,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喃喃。
即恒为她能如此爽快地接受自己的建议感到既意外又欣喜,可是下一刻和瑾就说:“我还是练琵琶吧。”
他未及展开的笑容顿时死在脸上,失声问道:“为什么?!”
和瑾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耸耸肩说:“五天能干什么,我自己有几两重我自己清楚。”
“那您就打算坐以待毙,等着输给他吗?”即恒瞪大了眼睛,无法相信一向争强好胜的和瑾会突然这么消极。她不是宁可斗得头破血流,也绝不会不战自降,落人笑柄吗?
和瑾却用一副看傻瓜的表情白了他一眼,不屑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按你的做法我只会输得更惨。”她有理有据地分析道,“你想想,傅明他是乐官,赢了有什么了不起?而我在他最拿手的项目上输了,又有谁会笑话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她摊了摊手,即恒无言以对。满腔的热情都在一瞬间坠入冰窖,什么劲都提不起来了。
……是,他是傻瓜。原来和瑾根本就没打算赢,亏他失眠了一夜为她出谋划策,拟定好作战方案才有计划有目的地去打探敌情……而这些的这些,都在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下就被全盘否定了,比最低微的尘埃还要没有价值。
和瑾瞥见他七分失落三分鄙夷的神情,心里也有点不高兴。她下了多大的决心忍辱负重,去打一场必输无疑的仗,她还没抱怨呢,他又在失望个什么劲?她微扬起下巴不快地质问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不,公主的决定再正确不过了,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有多白痴。”即恒毫无抑扬顿挫地说,随即闷声地向门外走去。
和瑾奇怪地看着他一脸忧郁走到门口,忽然反应过来,连忙叫住他:“喂,你干什么去?”
“去锄草。”即恒顿下脚步,自暴自弃地喊道,“反正我没事做!”
和瑾眨眨眼愣了片刻,忽地浮起一个满意的笑容。不错嘛……有进步!
在三月里暖洋洋的春风中,即恒的心却像冬日被当头浇了一盆水似的,拔凉拔凉的。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前殿花圃里初冒苗头的杂草,为自己的天真和幼稚而怆然发笑。
日头渐渐升高,脚边的草屑已堆得没过了脚面,一丝细密的汗珠开始自额头沁出,他抬起手背抹了一把汗,刚直起头竟感到眼前一阵花白的晕眩。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头顶,无视人们的心情不管不顾挥洒着热情的光辉。
恍惚间似乎看到殿门口一个翠绿的身影远远走来,在白花闪闪的视野中显得分外不真实。他闭了闭眼睛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一些后看过去,那人已走进了,正提起裙摆飘然踏上清和殿门前的石阶。
来人身形高挑,婀娜的身姿轻移着莲步,在一身初生嫩叶般的绿裳衬托下,如柳树随风摇曳着枝条,令人赏心悦目。
弱柳扶风……这是即恒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词,也许放在她身上并不合适,但她此时姿态的窈窕和神情的柔婉果真能让人无法将其与前一刻的嚣张和轻浮联系起来。她视若无睹地走进清和殿,就像走进自己家一样自然,而且宫人们谁都没有拦她,仿佛她本来就是这里的一份子。
她的唇边挂着淡淡的微笑,全然摒去了在太乐府时那股轻佻,目不斜视地走过即恒身边。
不知为何即恒轻轻松了一口气,蓦地身后的脚步声戛然止住。即恒屏住呼吸,听到脚步声犹疑着最终折返回来,停在了他身边。
“你?”她清清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再没有他言。可是这个字里却满是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
即恒只好抬起头望向她,心中暗想在太乐府他应该没有被她发现才是。
阳光落在女子的发顶和肩头,勾勒出一圈如梦似幻的光晕,她轻轻勾起一丝不加掩饰的笑意,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随着她俯身蹲下的动作,高耸挺拔的胸脯先于脸庞夺走了即恒的注意力,她轻笑起来,直视着他温柔地问道:“几岁了?”
即恒自知失礼,连忙尴尬地移开视线,蓦地听到她的问话不禁怔了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喃喃回道:“十七……”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灵动的光,唇边笑意加深,继而又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月初。”即恒老实答道。
她轻抿着唇笑得更加灿烂:“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即恒小心看着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他不自觉往后退了退,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沾满泥巴的双手,言简意赅地说:“锄草。”
女子似乎并不满意他的答案,笑容妍妍摇了摇头,将身子往前倾,柔声更正道:“我的意思是……”
“柳絮?真的是你?”一声惊讶骤然划破暧昧的氛围,打断了女子的进一步亲近。和瑾从长廊里走来,讶然出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名为柳絮的女子恋恋不舍地放弃了即恒,轻轻掸去裙摆沾上的草屑,站起身笑盈盈地说:“昨天晚上刚到京都的,这不,第一时间就来看你了。”
和瑾睨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戳穿她:“你第一时间是去了太乐府吧。”
柳絮噎了一下,敛目轻笑,随即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啊,听说太乐府新进了一位绝世美男子,我特地赶早专程去见上一见,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她旋起翠绿的裙摆,悠然飘进正殿厅堂。和瑾似乎习惯了她的脾性,一声没吭随后一起进去,只在进门前回头瞥了即恒一眼,目光轻淡,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宁瑞与另一名宫女很快就将茶水与点心奉上,各自安静地退出了厅堂,没有逗留。
即恒伸头向厅内窥探,就见宁瑞退出来小声呵斥他,他连忙将她拉到一边悄悄地问:“那个叫柳絮的到底是什么人啊?感觉好吓人,连公主都在让着她。”
宁瑞忍着笑递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轻声解释道:“她是奉阳南王的独生女,与公主情同姐妹,是公主少有的知心好友。以前常常来清和殿做客的,近几年听说因为婚事的缘故一直留在奉阳,几乎没怎么来了……”宁瑞说起她时脸上带着一种很复杂的表情,“她是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南王十分宠溺她,比先皇宠溺公主还要更胜一筹。所以她偶尔做出一些很出格的事情,南王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她说到“出格的事”时下意识瞥了即恒一眼,忍不住又抿着唇偷笑了一声。即恒讪讪地揪着野草,大概能猜出是什么事了,去了太乐府真是不虚此行,他真正见识到天罗的国风是怎么败坏的。
连郡主都和公主一个样,一个比一个流氓!
他沉痛地叹了口气,倒是让宁瑞忽然琢磨着不对味。她回想着自己应该没有说什么特别惹人误解的话才是,可是一想到即恒的理解能力她又吃不准了。为了以防万一,她赶紧解释道:“你不要想太多误会了,我的话还没说完。柳絮郡主的确是喜欢美男子,但她完全是以欣赏的态度来看待,我说的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她从来不把这种事当做羞耻来遮遮掩掩。”
“嗯,哦……”即恒点点头,不作表态。
宁瑞观察着他的神情怎么也不像相信的样子,心急上火地强调说:“你别不信啊。也许她的某些行为看起来略微不羁,但是为人落落大方又不拘小节……而且也不是真的无人管束,再怎么说南王也不会容许女儿败坏自己的名节……”
她越说越语无伦次,即恒觉得宁瑞有点神经质,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十分清楚。可是他越这样宁瑞就越感到一丝负罪感,好像是自己故意抹黑了柳絮的名声似的,心里头一股焦火烧起来。可是她又实在想不出更妥帖的话来解释,越描貌似只会越黑。饶是她这般伶牙俐齿在遇到即恒这种脑回路与普通人完全不一样的,她也实在没辙。
最后她只好长叹一声投降,悻悻地说道:“算了算了,你把我刚才说的话全忘掉吧,记住了吗?全部都、忘、掉!”
她揪着眉头一字一句地说,神情格外认真。
即恒哑然失笑,宽慰她道:“我知道了,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会忘掉的。”
宁瑞心中真不是滋味,只怪自己嘴太长。末了她仍旧不放心,临走前又忍不住重复一遍“忘掉哦,一定要忘掉!”才忧心忡忡地离开。
即恒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匆匆远去的背影,心想:他说什么了吗?他什么也没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