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成雪欢心,从而吹吹枕边风?顿时一种被羞辱的怒火窜上心头,她瞪住陛下冷声道:“我在你眼里就只有这种价值?”
陛下却笑了笑道:“如果暮成雪是一只忠犬,朕要你当拴住他的绳索;如果暮成雪是一柄锋利的兵刃,朕要你成为收住他的鞘!为朕所用。”男人伸手温柔地抚上和瑾的脸颊,笑意盎然道,“——这才是你的价值。”
和瑾怔怔地望着陛下不带丝毫温度的笑容,心底里却产生一丝莫名的寒意,直教她惶然不安。然而不待她思及缘由,抚在她脸颊上的手倏然扼住脖颈,一把就将她拖了过去!
陛下目中酝酿着冰寒彻骨的杀意,低声问道:“昨天晚上,你们去了哪里?”
和瑾愕然凝视着他冷峻的面容,一时间惊惧到了极点。
她不是没有见过皇兄翻脸如翻书的时候,可是此时皇兄冷凝的眼神却仿佛一把冰刀直切入心脏。她猛然醒悟过来,艰难地吐出声道:“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做……真的……”
扼于喉间的力道越收越紧,陛下眯起眼,似乎并不相信。但他没有说什么,松手放开和瑾后起身便向殿门走去,和瑾顾不得自己,忙扑上去抓住他的脚,连声哀求道:“皇兄,求求你放过他!他是无辜的!”
陛下回眸冷冷地说道:“没有自是最好,即便是有……朕也让它变成没有!”
说完抬脚踢开和瑾的手,径直走向殿门。和瑾急忙跪爬过去死死抱住他的腿,凄厉地喊道:“皇兄我知错了,我不该犯下这种不知廉耻的罪行抹黑皇室的颜面,都是我错了……”
眼泪无止境地滚落下来,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为了某个人落泪,却不曾想原来自己也这般脆弱可笑,然而心头的惧意与恐慌一齐袭击坚守的意志,她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道:“我不会花心思搞什么幺蛾子,今后也都不会再提任何抗婚的事……皇兄,求你放过他,他真的是无辜的,什么都没做……”
泪如泉涌般汹涌,陛下凝眸看着她哭花的一张脸,心情极为复杂。最后,他终是按捺下心头源源不断涌上的恶气,沉重地吐了口气道:“小瑾,你知不知道朕很担心你?”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再无其他。
和瑾仰起头,视野被泪水模糊看不清陛下此刻的面容,只闻得一声长叹飘入耳际,透着三分无奈七分无力。一双长臂忽然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长发,在她耳边轻声道:“听大哥一句话,不论那个适合你的人是不是暮成雪,都不会是他……”
和瑾讷讷地听到这番话,突然感到不知所措,她抬起头向兄长投去诧异的目光,却赫然发现他冰冷的视线正透过门缝望向屋外。
而在她看不到的方向,同样射来一个寒气逼人的视线,以分庭抗礼之态对峙着。
当藤鞭再次挥下时,一星血花溅起,飘舞在暖阳中,映衬着少年扭曲的容颜分外可怖,然而他眼眸中酝酿的憎恶与愤怒,却丝毫没有因为刑罚的痛楚而减弱。
呵,有意思……
陛下微蹙起眉,凝眸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
***
“啊——”
一声惨烈的哀嚎响彻在通铺里,惊起窗外的鸟儿三两只叽叽喳喳地振翅飞走,只余下房间里手忙脚乱的两人。
宁瑞忍着头晕目眩将染成一片血红色的水盆端到角落,俯身将地上到处散落的浸满血的纱布尽数拾起丟往一处,一边不住埋怨道:“卫冕下手也太狠了,这不是把人往死里打吗?”
浑身无力趴在床上的少年身上缠满了白纱,远远看去就像一只雪白皮毛的大型猫科动物正伸展着四肢伏在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可惜两者的心态实乃两个极端。
“幸好……他没想杀我……”即恒喘着粗气,唇色苍白。
“哥哥你怎么还在为他说话?他把你害得这么惨!”宁瑞想起即恒血流如注的伤口,冷不丁眼泪又就掉了下来。
足足一百鞭,再硬朗的汉子都要抽晕过去,即恒最后也是神志不清地被抬回来的。宁瑞得知公主平安回宫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即恒的惨状吓得七魂丢了三魄,直担心他会就此咽了气。
好在这家伙命大,竟死撑着始终没有昏厥。用华太医的话来说,命硬得跟茅房里的臭石头似的。
可是宁瑞却觉得他微睁双目不肯阖闭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死不瞑目啊……幸好在华太医的帮助治疗下,血很快就止住了,宁瑞才不致于因为自己的乌鸦嘴而内疚一辈子。
然而那一身皮开肉绽的画面却牢牢刻进了宁瑞的脑海中,一碰便是抽心地疼。
即恒感觉到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心想约摸是药开始起效,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听得宁瑞的抱怨,他没有答话,心头却涌起一阵苦涩。
要说害他的人,怎么着也轮不到卫队长啊……可惜他有口难言,只得委屈卫队长担下恶名,不予辩白。
好在宁瑞抱怨了几句便住了口,端来一碗汤药耐心地喂即恒喝下。即恒含着药汁,心里头却担忧道:不知和瑾怎样了?在朝阳宫外时,他分明听到和瑾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尽管因为痛楚而意识开始模糊,可是和瑾的哭喊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陛下将怒气全发泄在自己身上,理应不会对和瑾动手,可是和瑾为什么哭了?
他认识她以来,即使在最难过最伤心的时候,她都会忍住不掉一滴眼泪,倔强而坚韧地面对逆境。今日她哭泣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吗……
心头忽然涌上一丝愧疚。如果昨日竭力劝她回宫的话,如果没有鬼迷心窍去吻她的话……
想到这,内心的不安便愈发强烈,他转过脸龇着牙问宁瑞:“宁瑞,公主怎样了?”
宁瑞愣了一下,撇撇嘴道:“她心情不好,麦穗在陪着她。”
即恒哦了一声,便不知该说什么了。通铺中流动着静默的空气,两人相对无语,气氛忽然冷寂得有些怪异。
宁瑞平日里也算是个能跟麻雀比肩的叽喳能手,怎么今日突然这么沉默?即恒疑惑地端详着她的容颜,却见她眉心微陇,似是怀着心事。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宁瑞的心思却像海底砂一样从来都让他猜之不透。
所以当药汁喝完以后,即恒眼见宁瑞收拾好碗碟便要走,急忙喊住了她:“宁瑞,你……你没事吧?”
他小心翼翼地问,心想莫非因为他诱拐公主的事而在生气?
宁瑞诧异地回头望他,眨了眨尚沾着星点泪花的眸子,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道:“我怎么会有事,哥哥你好奇怪……”她笑了笑,笑容在绽放一半时却慢慢枯萎了下来,她垂首沉默片刻,最后只轻声说道,“哥哥你就安生点吧,只剩最后几天了。”
她突来的提醒让即恒蓦然一怔,然而不等他继续追问,宁瑞已经打开了门,阳光顷刻间涌进来,将她的双目刺得生疼。
“哥哥,下回见。”她回眸冲即恒一笑,移步离开了通铺。
随着门吱呀一声阖闭,屋里又暗了下来。然而即恒惊愕地发现,在门关上的瞬间,他好像看到外面……守着很多皇家护卫军?
宁瑞离开通铺时,目光冷淡地瞥着将小小的通铺门口围堵住的护卫军,目不斜视地自他们面前走过。离了通铺以后护卫军便少了许多,一直到公主的寝殿前,又是一大批护卫军板着脸守在房门前,像一尊尊雕塑般不苟言笑,将清和殿冷寂的氛围染上些许肃杀的危机感。
“宁瑞姑娘,你回来了。”领头的是个胡子拉渣的中年男人,据说是顶替了卫冕的现任护卫军总队长,名叫曹莽。与卫冕不同,曹莽人如其名不修边幅,得势后总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倒尽了胃口,还不如卫冕呢。
这时见宁瑞回来,他便负手拦在宁瑞身前,神气十足地说道:“陛下有令,明日将前往沁春园,绝不能让公主出任何差错。宁瑞姑娘身为公主的贴身婢女,定要好生伺候公主,莫让公主……”
“怎么伺候公主,我想不需要你来教吧。”宁瑞冷笑一声打断他,反唇相讥道。并且视若无睹地绕过他壮硕的身形,径直向内走去。
身后隐约传来曹莽粗陋的谩骂声:“呸,不过就是个婢女,神气个鸟……”
她来到公主的寝殿门前,覆手按在门上,在推开的一瞬间,心头掠过一丝不知是嘲讽还是苦涩的笑意,无声默道:没错,她的确只是个卑微的婢女。可是她的身份,并非仅仅是婢女这么简单……
刚踏进寝殿便听到和瑾的怒骂声:“滚,都给我滚!”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宁瑞轻叹了口气,方才的不愉快在听到和瑾中气十足的吼声后顿时烟消云散。她缓步走入深闺之中,一路有十来个婢女侍立在重重帘幔间,宛若铺就了一条道路般气势惊人。
心念一转间她便明白了和瑾发怒的原因。果然,当她走入闺房最深处时就瞧见和瑾正叉着腰,横眉怒斥道:“本公主不需要你们服侍,都给我滚出去!”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俯跪在地上的婢女深埋着头,只一味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和瑾抓狂地冲她吼道:“你不会说别的话了吗?!”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婢女战战兢兢地俯首道。
在和瑾彻底疯魔之前,宁瑞忍笑唤道:“公主。”
和瑾转过头,眸中瞬时亮起两盏明灯似的耀眼,然而身子却向身后的床榻倒去。宁瑞一惊,急忙上前道:“公主,你怎么了?”
和瑾埋头在被褥中,委屈地望了宁瑞一眼,嘤嘤道:“我快疯了……”
宁瑞不禁失笑,公主是在撒娇呢。她回头让那个婢女退下,婢女却回答奉陛下之命服侍公主,不得擅离职守。
与此同时,和瑾咬牙切齿的声音骤响,论威力恐怕足以磨破一层棉被吧。宁瑞这才全然明白过来,陛下为了不让公主耍心眼误了明日的路程,竟做到这个地步……陛下的决心和执着也是件挺可怕的事。
宁瑞只好让婢女退到帘幔之外,她将最里间的纱帘尽数放下,只留自己陪伴公主身边。
在和瑾的床边蹲下后,她握住和瑾的手,柔声道:“公主,就让宁瑞陪您入睡吧。”
和瑾不习惯休息时有不信任的人在身边,往日里都是宁瑞守在房里,自从麦穗来了以后宁瑞便失去了这个职责,到如今,竟已有大半年过去了。
和瑾本想再唠叨几句,估摸也想到这点,便哼哼两声没有再说什么。她钻进被窝躺好,双手被握在宁瑞手里取暖,指尖感受到的暖意仿佛直流到了心里。
除了宁瑞再没有人能如此懂得她的心性,而她这些日子陪着麦穗折腾,着实忽略了她。一丝歉意掠过眸间,正打算说些什么时,宁瑞却嘻嘻笑道:“公主是不是想知道哥哥的伤势如何?”
和瑾哑然,她的确很担心即恒,只是这么明白地被宁瑞戳破,一时有些害羞,又有些不是个滋味。
怎么她的心思就这么好猜……?
“哥哥他好着呢,也有力气关心人了。”宁瑞搓着和瑾的手指,浅浅地笑道,“说真的,我真没见过比他更顽强的人。先前被白虎拍断肋骨都能活蹦乱跳的,今天只是皮外伤,华太医也说了以他的身体素质要不了两天就能好,公主不必担心。”
她一口气说完了所有和瑾想问的话,导致和瑾都不知该回答什么好。于是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她低眉垂目的温和容颜,陷入沉思。
和瑾许久不说话,宁瑞讶异地抬起头,看到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便问道:“公主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和瑾收回漫无边际的思绪,忽然觉得今日的宁瑞有点奇怪。可到底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她思忖良久,问了一个她老早就想问,一直问不出口的问题:“宁瑞,你觉得即恒是个怎样的人?”
摩挲着手指的双手蓦地一滞,宁瑞怔了怔抬起头,眼眸中闪着不自然的犹疑,问道:“公主怎么问起这个?”
和瑾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问问,你怎么看待他的。”
宁瑞别过视线,微微沉吟了片刻,才凝住和瑾浅笑道:“哥哥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摩挲的双手不知为何慢慢停了下来,变成了温柔的相握,宁瑞垂下眸子,顿了顿复又抬眸继续说道,“……但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宁瑞末句的呢喃让和瑾吓了一跳,她忙问:“为什么这么说?”
宁瑞静静想了想,轻吐出声道:“我觉得,他的心不在这,也不会为这里的任何一人而停留……爱上他会很痛苦。”
和瑾讷讷地看着宁瑞的眼眸,忽然一个机灵,问道:“你……喜欢他?”
宁瑞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只是在沉默许久之后,才牵起一丝笑容道:“可惜我后悔了。”
她弯起一个好看的笑容,就像春日里灿烂的春花一样,虽然不是最璀璨的一朵,却教人百看不厌。
和瑾呆呆地望着她强作的笑颜,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可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因遇到情敌而感到些许愤怒和醋意,嗯……醋意还是有的,只是比起敌视与怒意,心里更多涌现出的却是一份淡淡的伤感。
这份伤感是因宁瑞而起,别无他人。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宁瑞忽然开口道:“请公主原谅,沁春园宁瑞不能去了……”
和瑾讶然:“怎么?你娘又病了吗?”
宁瑞黯然地垂头道:“是,这次是重病……”
和瑾可以感觉到她紧握住自己的手在轻微地颤抖。和瑾没有娘亲,所以对宁瑞的孝顺格外羡慕,也多少能体会娘亲在宁瑞心里的有多重要。以往都是宁瑞想方设法安慰她,偶尔她也会内心柔软一下安抚宁瑞。
于是,和瑾便挪动身子将宁瑞环抱在怀里,柔声道:“去吧,照顾娘亲要紧。”
宁瑞怔了怔才流泪低语:“谢公主恩典……”
和瑾拍拍她的肩给予抚慰,突地想道:啊!今日一别,恐怕就是永别了……
心情倏然沉重下来,不觉间,便将她抱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