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深处渐渐暗了下来,明明不见这里的花林与来时有多少不同,但不知是从哪吹来的风幽幽灌入衣襟和袖口,教人禁不住直打寒颤。越往里走,海棠林的布局就越紧密,周围的景色也越萧瑟。不少树木断裂倒塌在地上,更添几分苍凉。
自玉妃布下木林之局已过十六年,林深之处再无人来往,脚下杂草丛生,坡洞隐蔽。即恒不知欢儿沁儿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能暂且将其当成兔子,一个洞一个洞地捅过去,惊扰了不少稀奇百怪的生物逃窜而出,两个丫头居然没有一丝惧意,乐得拍手直叫好。
喂,那个长着一对角的怎么会是蛇?有点常识行吗?即恒在心底直翻白眼,默默打消了吓唬她们再打道回府的念头。直起身望着幽林深处,没有尽头的远方黑洞洞的,仿佛一张巨兽的大嘴张起,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他不由叹了口气。看来这趟浑水,是不得不去了。
欢儿沁儿在冷风中瑟缩了一下,相互偎依着挤在一截横倒的树身上,捧着脸颊好奇地眨着大眼睛。“哥哥你在做什么?”沁儿看了一眼他拔掉野草形成的奇怪痕迹,问。
“做记号。”即恒简短地回答,“林子很深,万一我们迷路了,可以凭借留下的记号找到回来的路。”
沁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哥哥是路痴吗?”
即恒手里的动作一滞,黯然回过头,加重语气解释:“以防万一!”
沁儿哦了一声,不再打搅他。倒是欢儿自即恒无奈答应起,就一直没吭声。即恒以为她还在因为长嬷嬷的事而悲伤难过,但看她稚嫩的脸庞没有一点悲痛的神色,浅淡的双眉间却微微蹙起,仿佛在思考一件极为困惑的事情。
这个认真的表情出现在一个七岁大的孩子脸上,不禁教人玩味。即恒难免有些纳闷,试探地问道:“何事让公主殿下如此烦扰?卑职可愿尽绵薄之力,为您解忧。”
欢儿乌溜发亮的眼睛转动,唇边浮起轻浅的笑容。
“我只是在想……”她捧着脸轻轻开口,眼珠子转了转,凝着即恒,“你是不是喜欢姑姑?”
即恒蓦然一怔,下意识地移开视线,躲闪着欢儿的目光:“为什么公主……这样以为?”
欢儿的表情没有戏谑之意,相反,她很认真地推理道:“你要是不喜欢姑姑,又怎么会留在她身边呢?”
这算什么理由?他沉默了片刻。
欢儿继续说:“同样,姑姑要是不喜欢你,又怎么会把你留在身边?”
咦,这个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即恒转目注视着一本正经的欢儿,突然发现那双纯澈的眼睛里似乎充满着睿智的光芒。
真有点小看她了。
“哥哥和姑姑在恋爱吗?”沁儿睁大眼睛惊呼,“可是姑姑要嫁人了,哥哥怎么办?”
蓦地一箭当胸射中,即恒下意识捂住胸口,偷偷喘了口气。欢儿瞥过去一个不屑的眼神:“哼,姑姑是公主,她不喜欢暮成雪,当然可以不嫁。”
“嗯嗯,沁儿讨厌暮成雪。”沁儿点头,随即对即恒绽开一个清甜的笑容,充满期待地说,“哥哥不要灰心,你还有机会!”
两个七岁女童的鼓励让即恒哭笑不得,一时间心情波澜起伏,很是复杂。他不知该发笑,还是该苦笑,抿了抿唇止住笑意,向迷惑不解的少女们投去无奈的眼神:“你们才多大,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谁知此言一出,立马遭到两个少女不约而同的鄙视。欢儿从小鼻子里哼出一声,扬起下巴眼神睥睨:“你以为我们是谁,不就是喜欢吗,我们当然知道。”
即恒微微错愕,欢儿收起极度鄙夷的神情,向沁儿使了个眼色,旋即有板有眼地说:
“喜欢就是抱抱。”
说着她张开双臂,沁儿配合地钻入她怀里。
“亲亲。”
欢儿歪过头,在沁儿献上的小脸蛋上啪叽了一口。
“睡觉。”
欢儿揽过沁儿肩膀,沁儿温顺地靠在她纤细的颈窝上。即恒呆了半晌,尚在叹为观止中没有回神,两人已重新正襟危坐,齐齐望向即恒:
“然后生很多小欢儿和小沁儿!”
——何其简洁,何其明了!
即恒默默无语望天空,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白活了,还不如两个幼女来得通明。他挤了挤眼,压下涌到眼角的酸涩,突然问:“两位公主殿下,你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欢儿沁儿怔了怔,一时没从这个毫无预料的转折中反应过来。然而不用她们说,即恒已经很清楚了,他不无感慨地揉揉欢儿的头,眼神说不出的真挚:“公主,卑职真为陛下而感到骄傲。”
欢儿眨了眨眼,粉扑扑的脸颊忽然红了,匆忙打掉即恒的手,扭过头嘟囔:“别把我们当小孩子……”
“就是,别把我们当小孩子!”沁儿骄傲地仰起头应和,“父皇说过,沁儿已经七岁了,将来会变成倾倒众生的大美人,像露妃娘娘一样,才不是小孩子呢。”
即恒完全可以想象那副场景,只是不知陛下说这话究竟是在讨好女儿,还是在讨好露妃。那个流连女色、放荡不羁的风流帝王,后宫能这么平稳定少不了露妃的坐镇。跟这两个人精比起来,即恒只觉得自己全然完败,根本不是对手。
心情不觉黯然了片刻,突地沁儿变了脸色,惊呼起来:“哥哥!那只兔子!”
即恒一怔,当即起身。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一道白色的影子擦着脸颊边窜过,扑鼻的腥臭味紧随而来。
“啊!”耳边听闻到沁儿的尖叫声,即恒心中惊起,以掌化刃就向那块白影劈去,杀戾之气彷若变成有形的刀锋,横空劈落在白影背脊。
手起掌落之时,欢儿沁儿已被提起衣领藏到了身后。
白影吱吱叫了一声,痛苦地在地上痉挛,果然是只白毛长耳的兔子。即恒定睛一看,却发现“兔子”满口锋利的尖齿在通红的眼珠下森森发着寒光,而藏在白色软毛之下的四足,根根五尺长的指爪直教人头皮发麻。就在三人看清这个东西的同时,白毛兔子噌地越身而起,张开嘴就向着即恒扑来,血红的眼珠骤然爆起精光。
即恒护着身后的欢儿沁儿,施展不开,只得再度以手为刃,横掌劈去。不料这“兔子”竟有智慧般猜到了即恒的路数,圆润的身形一顿,即恒愣是劈了个空。
一阵尖锐的痛楚立时传来,即恒大惊,甩手向反方向脱手而去,妖兽凌空被甩开,在空中灵巧地翻了个身,继而在前方稳稳落地。
殷红的血顺着手腕汩汩而下,白皙的腕间两个深洞清晰可见,而伤口处被撕开的血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黑,仿佛有生命般急速吞噬着即恒的手臂。
即恒心头一惊,不想却在这个地方遇上了食尸魔。那只外表与兔子没有两样的妖兽,正是变化多端、没有实体的食尸魔!
食尸魔是中原大陆上最难以解释其存在的妖魔。它们生来没有实体,靠寄宿在尸体上借以行动,以食腐肉为生,没有食物来源时也会袭击生人。可千百年来,没有人得知食尸魔究竟是怎么产生的,只道它们没有固定的外形,仅凭几处明显的特征来判断。
心念闪过,他急忙扼住受伤的右腕,催动体内极正之气制住尸毒的入侵。而那只妖兽远远地跳开,迫不及待地吞下衔来的小片鲜肉,食物落肚让它的饥饿感愈发膨胀,血红的眼珠精光大盛,贪婪地盯着三个鲜活嫩口的食物,白色的毛发竟在顷刻间变成一片鲜红。
欢儿沁儿早已顾不上争论红色兔子的真实性,即恒手腕上的血一滴滴在她们眼前落下,只把两个小丫头吓得小脸惨白,躲在即恒身后瑟瑟发抖。
“公主别怕,只是一个小小妖魔,不足为惧。”这个明明很没用的护卫却挺直腰杆挡在她们身前,一手捏住血流不止的伤口,一边紧盯着前方神色平静地安慰她们。好像被咬去一块肉受伤的不是他一样。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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