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的压迫感如风暴袭击着暮成雪的胸口,难以遏制的气闷攫住了他的呼吸。
这是一个怪物。暮成雪第一次深刻而近距离地感受到这个可怖的讯息,他甚至可以不用动手,就已令人领略到了这份恐怖。
但暮成雪并不胆怯,甚至在如此近的距离内接触死亡,让他周身都如沸腾般热络了起来。有一股难忍的冲动正在内心深处隐隐地燃烧,这种莫名的冲动曾经令他恐惧,如今却令他振奋。他知道,自己的心里也住着这样一只怪物。
他曾为这个事实而感到无措,甚至抑郁。但今天却有这么一个赤.裸裸的怪物在他面前,安慰着他:这是你的殊荣,你该为此而好好享受。
他再也不用害怕会被未知的力量吞蚀,更不用害怕会变成未知的怪物——因为怪物现在就在他眼前,他也不过,只是这样而已。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对于未知的东西总会抱持着根深蒂固的恐惧,并在恐惧中一遍遍加深未知的可怖。可一旦未知的面纱被揭开,所有神秘都暴露在阳光下,人又会恍然:原来也不过如此,吓死老子了。
河鹿之血的力量被即恒的杀气挑动了起来,雪寒剑骤然爆出猛烈的光华,冰寒之气渗出,竟将银簪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雾。
即恒见势不妙,忙收刃侧身避过,雪寒剑剑锋势不可挡,将身后的马车一劈为二。骏马受惊炸起,扬起马蹄飞蛾扑火般翻下了山崖。许久才传来重物落地的钝重之声,这崖底似乎比即恒预料的还要深一些。
他没有时间惋惜,另一道剑光已袭至眼前。雪寒剑不愧为皇家赐下的宝物,区区一根银簪毕竟受自身物质所限制,岂是对手。如果剑主人只是一个普通人,即恒尚可以应对。可偏生暮成雪心思灵敏,想必他早已在无数次战役中察觉到了自己非同寻常的力量,却一直不敢贸然催动。这下子即恒倒是送上门,给他练招了。
暮成雪挥剑横扫而来,即恒只得伸手挽住下垂的树枝,借着树枝的韧性弹身入空,堪堪躲过剑锋。然而剑气仍然在他身上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横流。即恒咬牙借着翻身之力一跃落至暮成雪身后,顺势落掌拍向暮成雪后心,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一招探底,勉强平手,即恒却已不敢再懈怠。暮成雪身上的河鹿之血在异族血缘冲刷下远不如前,但自己身负重伤,左手已废,而他还有一柄绝世好剑傍身,俨然如虎添翼。算来算去,还是自己吃亏。
他忿忿不平地吐了一口血沫,瞪着眼睛看向暮成雪:“你有那柄破剑,我赤手空拳,这根本就不公平。”
暮成雪拭去唇边的血,面色苍白如纸,转身只淡淡道:“与你一战,何来公平?但求生死,不求胜败。”
每一字都清晰而有力地落在空旷的林间,在悠然而起的风里散发着瑟瑟的寒意。即恒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双眸一瞬不瞬盯着这个犹如自炼狱中濯而不妖的雪莲。
但求生死,不求胜败……原来他竟是抱着这样的目的。他有这么恨他吗,恨要一定要手刃才肯罢休?就跟那王座上的帝王一样,非要见到他的尸体才肯罢休?
即恒真的很无辜,他到底怎么了就招惹到这么深的仇?
人生最悲哀的事莫过于千里迢迢终于找到同类,你当人是老乡,人却当你是仇敌。
他伤心了一会,眼里心里也跟着冷了下来,笑道:“哈哈……好一个但求生死!一山难容二虎,就算这片中原大陆就剩我们两个,也容不下两个战神叱咤天地。”
他挺身而起,决心已然,劈手折下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遥遥指着暮成雪。那粗硬的树皮上金芒流动,俨然已成一柄利剑。
他扬起下巴冷淡地道:“暮成雪,其实打一开始我见到你,就特别不爽。你就像我小时候住在隔壁那个老喜欢折腾我的混蛋,怎么瞧怎么不顺眼。当年我只道八字不合,绕道即可。现在我发现错了。”他扯着嘴角,肆意的笑容里裹挟着浓烈的杀气,“八字不合,越躲越来劲,回过头揍一顿才他妈是王道!”
暮成雪直身而立,恢复了神色,他并指拂于剑,对即恒的挑衅只淡然回了四个字:“废话少说。”
贵公子果真惜字如金,只可惜讨女孩子欢心的东西,素来不是剑。
两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大喝,剑锋对着剑锋,杀意拼着杀意,相击之处光芒暴涨,刺人双目。无数光华自两人之间流淌搏杀,流动的杀意仿佛在无形之中拥有了自我的意识,于剑刃之外展开另一场博弈。
暮成雪剑法卓绝,阴狠毒辣,每一次出剑都直指对方死穴,全然不给丝毫活路。雪寒剑剑身散发着阵阵寒气,拂过肌肤遍体生冷,不知这剑下凝聚了多少生灵亡魂,竟让这四月的烈阳也不禁收敛温度,悻悻地让道。
对于剑法,即恒钻研不多,他素来热爱肉搏战,醉心于探究自身体质的极限。暮成雪剑招之快在他眼中尚能应对,然仅此而已。他无法回击,只能被动地拆招,在战局上俨然落了下风。
胸口的伤势在剧烈的牵动下隐隐有了新的撕口,即恒咬紧牙关,全神贯注迎接暮成雪的剑势。雪寒剑越来越猛,凌厉之势一招胜过一招,然而在百招过后,即恒忽然逐渐收势不再全神应对。暮成雪当他终于乱了阵脚,却不料他猛一换气,竟将暮成雪使过的剑招以快两倍的速度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暮成雪愕然,接得狼狈至极。
河鹿为战而生,他的身体每一处都在为了备战而调整到了最佳状态,包括记忆。即恒不擅剑术,但这并不妨碍他现学现卖,尽管招招之力不如暮成雪十年苦练,但凭借速度也能让他吃点苦头。
这是他的优势,属于纯血种的优势——暮成雪对于他们之间实力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公平,但求生死,不求胜败。
生者为存,败者入土!
这是自然的法则,天地间最无情,也最残酷的法则。
一道异色的银光忽然自眼前划过,即恒剑甩得顺手,却在那银光乍起的刹那双瞳猛得一缩,全身的肌肉都下意识抽紧。他蓦地收剑后退,却已来之不及,那道银光以迅雷之势穿过重重剑影,准确地刺入了他胸膛的伤口上。
双指如冰,苍白而冰凉。即恒怒视着那张冰雪般无暇寒冷的容颜,收缩的金瞳中骤然凝聚起强烈的杀气,他五指化刃,如猛虎掏心赫然向前抓去。
又一道银光穿过他腋下,准确而冷静地钉入了他的肩胛骨,他的整条手臂都在顷刻间僵硬,从肩膀似有一股气流直达指尖,蓦地动弹不得。他瞪大了眼,第三道银光正绕过他麻木的左手,对着他坦露的颈项斜刺而入……一声大喝暴起,即恒握起一拳对着暮成雪胸口砸去,这一拳濒临生死,不遗余力,顿如千斤巨石落下,直接命中在暮成雪胸前。
脏腑在真力护存之下仍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暮成雪一口血狂喷而出,身体如被重锤扫荡飞出去数步之远。鲜血立时染红了青青绿草,他却如被抽去了筋骨般倒在地上痉挛不已,一身鲜红的喜服溅满了血污与泥泞。
观战的人都惊呆了,他们根本没有看清楚什么,只见两道光芒如龙虎相斗,紧紧纠缠撕咬。但闻一声厉喝响过,两道身形骤然分开,却似天地被赫然撕成了两半,竟是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