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谈过,夜已深了。
若是往常的冬辰曲,看到魔君那样的动作便会乖乖地退下,安静地离开。她不说话自然安静,但这还不够,她觉得脚步声、衣服磨擦声都会打扰到即将进入休息状态的魔君。
可是眼下的她,却仍站在原地。这种反常让魔君也放下了抚在额前的手,略显诧异地望向她。
冬辰曲并不算“纹丝不动”:袖管轻颤显示她心思翻涌,以至于拳头攥得太紧连臂上肌肉都随之微微痉挛;裤管轻颤显示她进退失据,双腿欲动,却拿不定主意该迈步向前还是转身向后……
以魔君的目力自然看得出她的异样。但他修为再高毕竟也看不穿人心,并不知道,正是自己刚才的异样使辰曲有了某种底气。这种异状对他是罕见,对她则是难得。因为有了些许底气,她不甘心和从前一样一味退缩错失机会。可是,退得太远、缩得太深、错得太多、失得太久,要进、要夺、要争、要取,又谈何容易。
可以说,是魔君今晚的些微异样,导致了辰曲现在的异样。要知道,辰曲最为出众的并不是美貌,而是实力:她的美貌的确罕见,但天下之大比她更美的女子并非没有,虽然数量必定极少,却绝对多过实力比她更强甚至仅能与她匹敌的女子。魔君看得出她的异样,她又岂能看不出魔君的异样?
辰曲犹豫之中更显紧张,贝齿咬着本就青紫的嘴唇,使其更无血色。终于,她鼓起勇气,迈前一步,决心一下她反倒再无顾虑,紧绷的面部表情也放松下来,显得妩媚娇柔。这等神态在她面上若非绝无仅有也是难得一见,普天下唯一有幸得见的魔君,此刻看得也是一愣。
辰曲弯了鹅颈、低了螓首、松了蛾眉、垂了凤眸,含着似水柔情,蛇腰却有力地挺直,透着如石坚心。
一道意念向魔君的脑海射去。他反应奇快,发觉意念是自辰曲的方向而来,立即放开了对自己灵魂识海的防护。否则,即便他清晰地感受到那意念只有柔和、温暖、亲近之意,也不敢放任自己的神识与之相接。在这世上,论绝不会害他之人,他心中只有一个半,那个“一”便是冬辰曲。至于那“半个”,绝非不值得他完全信任,只是多年来让他苦苦寻找,仍不知那人身在何方。足可信任,却又没有机会去信任,只好算作“半个”。
然而,意念一入识海,魔君神色立变。仿佛那意念乃是由灵魂之力凝聚而成的弩箭,直刺他此刻不设防、最脆弱柔软的大脑!
辰曲会对他不利吗?
当然不会,可他宁愿面对的是偷袭暗算,因为辰曲的想法让他更难应付。意念传递的只有内容,没有声音、没有语气,但他分明感受到了她含情脉脉的温柔和含苞待放的热烈以及含羞低语的娇赧——
陛下劳瘁,该歇息了,让、让……让曲儿服侍陛下就寝……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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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辰曲毫无政治野心,她想献身给魔君并非因为他是自己的君主,只因为他是她爱的男人。事实上,她甚至觉得他不是魔君而只是个普通男子会好得多。将君主伺候舒服了自能青云直上,若能怀上龙种,更可母凭子贵……这类复杂而功利的想法她极其排斥,她想得很简单,就是把她拥有的一切都献给她爱的男人,包括她的武力、她的忠心、她的生命……也包括她的身体。
她追随魔君已五十余载,当年若非遇到了他,漫说有今日之成就和地位,便是能否多活这五十多年也难说得很。不,应该说若是没有他,她还能平安活到现在那简直是神迹,而魔族,是不相信“神”迹的。
她永远也忘不了,父母双亡孤苦伶仃的自己,独自流浪的旅程是多么的艰难痛苦。她更忘不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她,用最后的力气走到一座荒村,却找不到半点食物,终于倦极跌倒、饿极欲昏,身带暗伤的她已是濒死状态。她最最忘不了的,便是偶然路过那里、对昏昏沉沉的她来说仿佛一股芬芳微风或一捧清凉甘泉般的魔君,伸出双臂要将蜷缩在残破土墙根下的她抱起时的情景。
他的眼神、表情、语气和动作,都是那么温柔,他的怀抱也是那么暖和。
她当时的心绪却颇有些纠结。一方面,她努力让自己再落魄也要做到不卑不亢;另一方面,她又很想给他留下尽可能好的印象,却不知怎么才能让满身脏污、蓬头跣足的自己看起来可爱一些。
他说他是魔君,可她却半信半疑。当然,她并不在意他到底是谁。
她的确是有所怀疑的,一来魔君不该是白胡子老头吗?他看起来好年轻啊;二来,魔君是何等人物?怎能不带随从和护卫独自出行?最主要的,她完全无法想象太阳一般高高在上的魔族之君,会对她这蝼蚁一般不死不活的小丫头如此之好。
他好生厉害,轻描淡写地就将她身上的暗伤治好了大半,再取出自己的衣物给她披上。他带有备用的鞋子,可对她却嫌太大,于是他取干净衣物撕成布条,让她擦拭、包裹了伤痕累累的脚,又就地取材顷刻间为她制成了一双草鞋——他的手真的好巧啊!谁能想象?谁敢想象?堂堂魔君居然会编草鞋!编得还那么好!古往今来,各族各界,无数帝王中怕只刘备的手艺堪与他相比吧……呸呸呸,刘备是个什么东西!织席贩履小儿,怎能与雄才伟略圣君相提并论!
到了晚上魔君还特意为她生起篝火,甚至将帐篷让给她睡,自己裹着风衣盘膝打坐将就一晚。想起当日之事,她的舌头上偶尔还会分泌津-液——他将自己携带的食物分给她吃,明明只是最简单的干粮,为什么会那么好吃?还有他水囊里的泉水,居然也那么好喝。想起来就让她脸红的是,他带的东西十之七八被填进了她的小肚子,他那么高大的身材,一定是吃不饱吧。时至今日,她依然认为那日的粗饼清水,是她享用过的最香甜的饮食。
不过在当时,这些都加重了她的怀疑——魔君怎么可能吃穿得这么简单?又怎么可能独自露宿荒野,就不怕有刺王杀驾之险?还有,有几个帝王是自己动手做这做那的?就算有自食其力的品性,可上位者哪有亲力亲为这些粗贱活计的?无此必要,也无此道理!尤其做草鞋,总不见得每个君主都拿刘备当模板吧?“织席贩履”可不是皇权之道的必修课!
当时她还不了解,魔君在物质享受上要求很低,衣食住行都很随意,他追求的不是这些。另外,侍卫随护便太过招摇、穿着华丽便太过醒目,他微服外出只求隐秘,甚至尽量不以明火烤食煮水。至于懂得很多生活技能……只能说,他不是生而为帝皇,也不是生而为皇储……既然生长于百姓家,那么在“当皇帝”的白日梦成真之前或梦醒之后,总要有百姓的技能来让自己过活。
让辰曲“笃定”他不是魔君的,却不是这些。当时,魔君可算天下最著名人物,其名气主要来自于两点:杀人无算的天下第一高手,以及御女无数的天下第一色狼。可她眼前的人,虽然性子冷淡,但脾气挺温和,也很有修养,实力有多强她无从判断,至少怎么都不像个杀人狂。至于色-情狂,就更不像啦。哪有色-情狂会跟一位按人类年龄十四五岁正是含苞待放阶段,更生得如花似玉的美少女,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他甚至在为她号脉时撩起长袍下摆盖在她的手腕上以隔绝自己手指和她肌肤的直接接触!更加没有色-情狂会在拥有压倒性实力优势的情况下,盘膝打坐了一夜真如老僧入定,对近在咫尺的孤身绝色少女没有丝毫邪念、异动。
帐篷内和衣而卧的少女,倒是时睡时醒,白忐忑了一宿。以至于第二天一早,看着她眼里微现的血丝,他还有些担心:她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尤其气息吐纳颇为混乱,她修炼的底子甚是不弱,本不该如此啊……难道是她体内还有什么内伤未被我发现?其实也难怪他误会,常理来说,那么虚弱疲惫的她,陡然拥有了厚实的帐篷、柔软的褥毯和温暖的篝火,哪有不大睡特睡把自己睡成死猪的道理?他甚至已经打定主意,她没睡醒他就决不叫她,宁可推迟自己的行程也要让她睡个饱。
所谓“内伤”,他当然是找不到的,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自然是对她的异常颇为不解。其中实情,是辰曲心中的小小却重要的秘密,永远也不会告诉任何人。这般南辕北辙,放在近乎无所不能的他身上绝对算是件糗事了,每每忆及,都会让她在温暖的回忆中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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