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天色抹青。这屋子采光不甚好,昏暗的光线丝丝缕缕从镂花窗射进来,而我的夫君正背对着我坐在桌边,坐在这一团灰脏的光晕之中。
我怔怔得望着他的背影,昨夜发生的种种才渐渐回笼——混乱的婚礼,公子酉的赠礼,忽然而至的刺客……纵使是打扫过后的屋子里也还留着徘徊不去的血气,腥臭闷堵,搞得一个婚房仿若宰猪棚。
那许多混乱的事情发生,我和自己名义上的夫君自然没有心情说什么话。小弟子们打扫干净后便退了出去,我心绪不宁地呆坐在床沿,他几次过来试探性地问我要不要喝水、吃点心,但没得到理睬。后来许是不想再讨没去,他便自己抱了被子乖乖去了外间安寝,而我坐在床边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此时。
似是听到这边有动静,他扭头过来看我。二人对视了许久,都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半晌,他呐呐道,“起、起来了?”
我看着他,脑子里忽然闪过几个词:白胖,怯懦,胆小,且不善言辞。
这人陌生至极,却偏偏与你一同被关在这最喜庆的房间里。着实可笑。
伺候梳洗的丫头们鱼贯而入。我面色焦黄,木着一张脸坐在铜镜前等簪发,还要忍受身后嬷嬷什么“面若春花、娇嫩可人”的鬼扯。
他穿好了衣服,站在旁边看了半晌,末了瑟缩着蹭过来,从桌上拿起一只金凤步摇要给我别上。可他手法着实笨拙,拉得我发根儿生痛。我“嘶”了一声,怒道:“疼死了!”
他手一抖,步摇竟掉在了地上。满屋子死寂。
我俩果真不是什么良配。
新婚第一日理应一大家子一同吃饭。大厅里难得十几个兄弟聚齐了,全没有平时聒噪得样子,个个神色肃穆,想必是都目睹了昨夜混乱的一幕。鸦雀无声的大厅中一时间只有碗筷碰撞声,空气滞涩得仿佛要凝结起来。
我本一早就想冲到阿爹房里,问问他可调查处刺客身份没有。怎奈嬷嬷一步不离,将我如提线木偶般牵到了前厅。而在座的众人也绝口不提昨晚的事情,怎奈他们表情太过肃穆,这太平粉饰得并不太成功。
我一直轮流盯着爹爹、阿姊和二师兄看,怎奈他们不是面无表情目视前方,便是低头默默吃饭,着实让人恼火。而身边的姓唐的那胖子耷拉着脑袋喝汤的声音更是恼人,直是让我想把他的那猪嘴串起来入汤卤了。
上位坐着爹爹和公子酉。今日爹爹那一丛大胡子炸着,乱糟糟的,一看就不曾安眠。
然公子酉却还是那般佳人如玉,他垂眸喝茶时的眼角和嘴唇弧度,清贵端正、分毫不差,他这一生似从未遇过慌乱焦虑的时刻。
饭桌上明显话不投机。爹爹有些暴躁,还不小心打翻了个茶杯,只有孝仪偶尔与公子酉交谈两句。当饭菜撤下去时,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在丫鬟的伺候下,我和夫君去上座给长辈敬茶改口。
唐胖子颇为恭敬得去了茶,给爹爹奉上,叫了声“父亲大人”。爹爹一尺八的大汉哽了声,猛喝了口热茶又被烫了口,呛得连连咳嗽。我心里一酸,强忍了不去看他。
爹爹给了见面礼,是一柄火钢岩打的刀。
我也端了茶杯,有些别扭得奉给了公子酉,张口喊了“叔叔”。
公子酉竟似非常开心的样子,一双春水目笑的微微出了细纹。他接过茶饮了一口,从身边的随从手里拿过一个锦盒递给了我,“以后就是唐家人了,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我拆开礼盒,里面躺着一本薄册子。身侧传来师兄弟倒吸冷气的声音,我也觉得微微眩晕——他竟把《唐门心法》当见面礼送给了我,我还未正式拜入唐门,这不合绿林的规矩。
在一片惊愕中,公子酉与爹爹交换了一个眼神,我没有看懂其中意味。
更重要的是,他昨晚明明已经给了我一个玉坠当见面礼,此时那玉正贴在我胸前的肌肤上。然直觉又告诉我,这《唐家心法》才是来自唐门的礼物,对于那个玉佩我最好闭口不言。
早饭散去后,我便一刻也没停,径直往爹爹的书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