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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我靠着窗户思绪起伏间,忽听门外传来轻轻得几声敲门。我没在意,以为是哪位师兄弟问我要不要吃夜宵,便扬声道:“睡下了!”
门外静了一瞬,随即一道清润低雅的声音响起,隔着门略有些模糊:“孝娴,是我。”
我一激灵,猛地回过了头。在大脑反应过来前,身子已经“蹭”地窜跳了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飞扑过去开门,中间还带翻了一把矮凳和小半个书架,叮了咣啷、鸡飞蛋打,拉门栓的时候手和木头差点儿擦出火星——
门外的公子酉正站在走廊昏黄的柔光里,在我仓皇开门之后,低头冲我露出个微笑。
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身上还披着斗篷,衣摆有风尘,应该是刚刚来到驿站。虽面容有些惨白,眼下有些青黑,但整个人的气色不算太差,凝视着我的瞳孔柔亮,端正矜远一如往昔。
明明分开才不过十几日,我却心头升起一片恍然,和一种仿若雾里看花般的虚妄之感。
在短暂的寂静中,我终于呐呐道:“……小、小叔叔。”
他没察觉到我的异样,只是笑着低头看我,“真的睡下了?没事儿,我就是刚下马车,便想来看看你。”
他的话头顿住了,却又静静站着不动。我只觉胸口仿佛有一只手在紧一下、慢一下地捏着心脏,终还是顶着这份不适,勉强开口:“……还没睡。您进来,喝口热茶吧。”
屋子里乱糟糟的,我一向都不是喜欢收拾的性格。他踏入门槛的一刹那,我已扑过去,迅雷不及掩耳地先藏了一堆衣服到帐子里,又赶着去踢走了几本掉在地上的书,赶在公子酉的腿前扶起了那个翻倒的椅子。
“您坐。”我干笑着拍了拍椅子面。
他唇边的笑意似乎深了些,我有些窘迫,赶着要去帮他倒茶。谁知那茶壶的手一软,顿时又是一阵叮里咣啷——
“好了,你坐吧。”一股熟悉的袖中香从身后飘来。
公子酉按住了我作乱的魔手,端起茶盘放到了桌上。他自己则不紧不慢地解开了披风,折好放在了一旁,又从容地抖抖袍袖,细白修长的手指捻起了茶具。一阵潺潺水声,淡淡的茶香在近乎凝固的空气中升起。
我坐在他对面,怔怔地发呆。方才的狂喜转瞬即逝,此刻的茫然与无措却来得铺天盖地。我本有一千个问题和一万句话要对他讲,但此时面对面,那些话语却都像滚沸的气泡——一个接一个冒上来,却一个接一个破掉。
而我心中尚有一个更大、更可怕的疑虑,那疑虑似一头关在笼子里的猛兽。但我暂时不想去动那笼子的门栓,仿佛不去开那笼子,我便能长久与这猛兽相安无事。
“……孝娴?”
我猛地回过神来时,本来坐在对面的他却不知何事已走到了我的身后,伸手接过了我还拿在手中的干布。随即他撩起了我还湿漉漉的长发,轻柔地擦拭起了发梢。
我一个激灵,仿佛触电般地跳了起来,而他擦头发的手还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僵在半空。
“不、不劳烦您了……”我磕磕巴巴道,“坐下喝茶吧。”
他静静看着我,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那双远山似的眉好像比方才沉了些,眼神也蒙上了一丝淡淡的凉意——那神态,近似不悦一般。
但很快,他便面色如常地放下了手,将干布叠好放在一边,坐下后浅笑着叹了口气:“几日不见,徒儿便与自己生疏了,可怎么办才好?”
我大窘,赶紧挨着他坐下,想辩白两句又无从开口。他凝视着我的样子,忽然一笑,柔声道:“我本极担心……但现下看你无碍,便好。”
我的心弦蓦地一松,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仿佛暂时打起了盹儿,当下终于能冲他咧嘴露出了个笑。
烛火哔啵,灯芯跳动得猛了些,原来是快要燃到了尽头。我起身剪了剪灯花,而公子酉则托腮沉思,还在想我方才讲述的这近一月的精力。
半晌,我本以为他会细问一些关于临江阁的事情,谁知他再开口时却道:“所以你与陆石青交手之时,可还有心脉灼热、难以自控的情况?”
我一愣,赶紧摇头道:“没有!那时的感觉反而——反而——”
他紧盯着我,“反而?”
我绞尽脑汁想了想,终于道:“——很神奇。好像陆石青的掌风、内力都属于我一样,地上燃起的火焰、屋子里热浪……好像这些都是我气脉的一部分,我只要伸手出去,便能操控它们……”
他看着我,终于笑了,“我教你的这门唐门心法,便是练的一个‘理气外导’的功夫。你之所以能感受到外界的种种气场流动,便是因为你没有固封自己的气门。外导自然,混若一体,便是这个道理。至此,你已能领会这心法的九成了,剩下的便是熟能生巧而已。”
听他夸奖,我忍不住挠头笑了起来,忽又想起一事:“只是那日与陆石青交手后,我整个人浑身瘫软,几乎用不上力气,昏睡了两日才好……”
“应是无妨。”公子酉伸手把了一下我放在桌子上的手腕,片刻后颔首,“这套心法你是初学,尚不能融会贯通,故而力竭。以后便会好了。”
我连连点头。
他抬手,饮尽了杯中的残茶,起身对我道:“好了,天色很晚了。明日尚有大事,今日便早早休息吧。”
我应声跟着他站起,送他来到门口时,终究还是忍不住焦虑,开口道:“小叔叔,前几日燕寻提醒过我,说燕氏函可能这次并不会轻易任咱们拿了陆石青。虽然证据都在,但他说燕氏函真的很狡猾,我还是担心——”
他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回身看着我,忽然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我一愣,他的手已滑落到了我脸侧,随即一个温暖的掌心已贴在了我左侧的下颌处,轻轻托了一下。
顺着这一托,我不由得抬起头,与他温和的目光触了个正着。
“孝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他柔声道,“明日和以后的事情都有我在。现在回去,安心睡个好觉吧。”
他手掌不算宽厚,却十分优美修长。托着我的脸颊时,仿佛捧着什么十分珍贵的宝物,那掌心温热的触感如上等的安神药直直渗透到了我的脑袋里。
而借着这残留的掌心暖意,那夜我所有的混乱思绪都未曾在梦中来扰,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