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山是他私自引领上山来的,燕雪峰本人并不知情。
为了让这一点显得确凿,燕雪峰还特地选了另外一名亲信而老实的弟子,与晏决一同带来。
那么晏决所说的话,燕雪峰又如何能替他作证?
——哪有人这么问话的?
燕雪峰心中恨恨不已。
依着常理,人也上山了,祸也闯了,对方有所不满,该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燕雪峰只消言辞中占住“晏山心智不全”的地步,青城派难道还要当众赶尽杀绝不成?
何况如今靳少兰先下了辣手,燕雪峰一口咬住他“以大欺小,以长凌幼”,只怕到最后还能显得对方理亏一些。
无论如何,哪有回过头去追问一名小小弟子的言语“是否属实”的道理?
“此事……我事先确实不知,”燕雪峰知道此刻犹豫不得,但能讲的理还必须要讲,“晏氏兄弟自幼拜在我门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绝不是为非作歹的孩子,还请顾院长……”
顾松龄微笑不改,只听着燕雪峰语声越来越是深沉,便温和应道:“我相信燕掌门。”
“……哦?”
燕雪峰正想长叹一声,作为收尾,显得言已尽而意无穷,再搏一搏旁观者的同情之心,猛的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禁有些发怔。
顾松龄,可不像是这么容易听信人言的老好人。
“我相信燕掌门并不知情——一切都是这两个孩子私下计议,瞒过师长,肆意妄为,这才闯下这么大的祸来!”
燕雪峰听着对方越来越激烈的语气,渐渐瞪大了眼睛。
顾松龄倒是给他留足了面子,只是……这面子还不如不留。
“燕掌门,若以白虹道的门规,有弟子私自修习别派功法,又或在拜祭先贤祖师的大典上扰乱秩序,引发同门恐慌,贵派会如何处治?”
“这个……”燕雪峰承认,这次是踢在了铁板上。本以为青城派身为五大门派之一,总要端着些架子,不想从靳少兰到顾松龄,个个不依不饶,自己不过想往他们脸上蹭些灰,他们却要咬下自己一块肉。
顾松龄笑得越发和煦,回过头去叫了一声:“洛书院长!”
一个身材高挑、神情冷峻的女冠越众而出。
“按照青城门规,这样的弟子该如何处治?”
“私习功法者,废除修为,革出门派。”女冠的声音也是冷冷的,而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扰乱祭典者,按扰乱秩序、不敬尊长论处,视情况而定,处以禁闭、充役乃至废功、开革不等。”
燕雪峰越听越是心惊。倒不是舍不得两名弟子,只是真被对方胁迫着,对弟子加以处罚,那今日这一阵就算大败亏输,再也翻不回来了。
情急之下,他的目光竟搜寻到了方才还针锋相对的靳少兰身上。
靳少兰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开口说话了。
对顾松龄如此明显的越俎代庖,他难道就毫无芥蒂?
燕雪峰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靳掌门,您看……”
靳少兰好像会心地一笑,走过来拍了拍顾松龄的手臂。
“好了小顾,不过是两个小孩子,谁家的大人也舍不得重罚的。你这么逼燕掌门,不是叫他难做么?”
燕雪峰在暗中长出了一口气。
顾松龄的神色动了动:“掌门……”
“不用再说了!”靳少兰的样子,几乎可以用“兴高采烈”来形容,一转头,便向两个呆立的白虹道弟子望去,“燕掌门不好动手,这事又是在咱们山上出的,这教训小孩子的活,当然是我来代劳了!”
燕雪峰刚要吐出的气都憋在胸口,险些就一口血喷出来。
“靳、靳掌门!”
靳少兰笑呵呵地冲他摆了摆手,像是很随便地走过去。
晏决站在那里,却已在靳少兰的目光下不自觉地打起了哆嗦。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笑得这么明朗,目光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步,又走近了一步!
晏决的腿都开始发软,膝盖在颤抖中不时碰在一起。忽然间只听到耳边一声大叫,他差点摔了个跟头,扭头一看,才发现懵懵懂懂的晏山吓得转身就跑。
“大哥!”晏决再也顾不得了,跟在晏山的身后撒腿飞奔。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要追上晏山呢,还是只想离那位笑得耀眼的青城掌门越远越好。
靳少兰反而犹豫了一下,因为顾松龄再次在他身后捅了捅他。
……
被打断了很久的祭典仪式,终于在靳少兰回到队首时,继续进行。
这才是顾松龄抢在靳少兰之前出面,与燕雪峰交涉的原因。
白虹道的意图,场中任何人都看得很清楚。燕雪峰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能洗脱清白,他只是想拉着青城派一起滚进泥里。
靳少兰可以不顾忌自己的身份,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想明白这一点的燕雪峰,脸色铁青地站在人群中,却觉得自己无比孤立。
……
祭典结束,不论是不是青城门人,都松了口气。宇文明珠一眼在人群中一扫,就把曾城招到跟前来。
“你去找找白虹道那两个小子,别叫他们乱跑。”
“院长!”曾城苦起脸,有些恳求地望着宇文明珠,“一会儿还有我演武呢!”
宇文明珠毫不客气地嗤之以鼻。
“什么演武!你那点本事,随便找个人替你就是!我问你,上次你去白虹道,拦你的人里,有那两个小子没有?”
曾城也是机灵的人,眼光立刻闪烁起来,过了片刻道:“有!那个身材瘦小、叫晏决的!”
宇文明珠随手一挥:“那去吧——找个清静地方。”
“是!”曾城答应一声,转身一溜烟地跑了,正是朝着晏氏兄弟逃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