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要比白天低柔几分:“我已经睡醒一觉了。你怎么还没睡?”
“不想睡。”只要闭上眼就会看到那一幕,相同的场景已经重复了太多遍,以前是无谓,现在却莫名地开始排斥那种所谓的异能。
不料她却因为我的解释不清担心起来:“啊?失眠吗?是不是找郎中看看比较好?听说用热水泡脚会比较容易入睡,要不现在就试一下?”
我开口唤住她:“我睡得着,只是现在还不想睡而已。”这样的解释应该比较清楚了吧?为了增加说服力,我示意她看铺了一桌的手稿。
“这样啊,”她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却丝毫没有回去睡觉的意思,反而拉过针线篮道,“反正一个人是点一盏灯,两个人也是一盏灯,我陪你吧。”
那个,有必要这么省吗?虽说节俭是好事,但说实话,我并不赞同这样的省钱方式。尽管之前已经提过一次,可我认为有重申一次的必要。
“钱都在你手上,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吧。”
她敷衍地点头,仔细地钉紧针脚。
怕她没有领会,我又加上一句:“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放开手脚花,那么些钱足够撑上一段时间了。”
“那一段时间以后呢?”她瞥了我一眼,眉宇间有丝责备,“总得想想以后怎么过吧。”
这样的对话不禁令我回想起初来华源城的某个黄昏,她仰着头一脸期待地问我“你有期待过搬家后的生活吗?”
如今期待的心情依旧,程度却已是彼时的数倍。
她的鼻息突然重了一下,我抬眼望去,原来是她的指尖被针刺破了。看来根本没有担心的必要,被针扎到而已,连伤口都算不上吧。
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想知道她准备怎么处理。没想到她比我跟不把它当一回事,一直到发现指尖上凝成的血珠在她手中的布料上留下痕迹时才皱起眉头,显然在她看来,正在缝制的作品更为重要。
即便她没有明确表示过,但我知道她所缝制的东西是给我的,原因在于几天前她照着我的手描了一个纸样子,她正在缝制的掌形布料便是按照那个样子的大小裁的,据她所说,成品的名字叫做手套。
她仍为那一点污迹烦恼不已,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开口说自己并不介意。不等我作出决定,她已飞快地捻起红色的丝线,在那点污迹之上一针针地绣了起来,渐渐地可以看出一个圆的雏形。
接着是黄色,细细的丝线在圆的四周勾勒出放射的光芒,难道她绣的是当空的太阳?
就见她咬断了线头,用小剪子将布面修得平整,看得出来,这件绣品的全貌便是如此了。
我讶然,为我生平见过的最简单的刺绣图样。
等到手头的这页纸即将写满的时候,桌子对面突然传出一声欢呼。
我定定神将最后几个字写完停下笔,她已经按捺不住兴奋献宝似地将她的成品递了过来:“完成了!你看,绣着太阳的是左手,星星是右手,这样就不会弄混了。”
我仔细一看,果然,另外一只手套上对应的位置绣了一个黄澄澄的五角星。
“一般来说,和日对应的不都是月吗?”其实,不管她绣的是什么都没有关系,这般无意义的问题我竟然会问出口,只因好奇。
“啊,那个……”她的目光闪烁起来,最后羞赧地笑了笑,“比起弧线还是直线好绣一些嘛。”
弧线?是指弯月的形状吗?这个理由……真像是她会说出来的。
转眼间,她放大的面孔已经近至眼前,明澈的黑瞳中满是惊讶:“泽逸,我第一次见你笑呢。”
笑?我?
她眼中神采熠熠,就只因为我笑了?
我还没想好要作何回应,手已经不自觉地抚上了面孔,嘴边有向上弯起的痕迹,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会让她如此高兴?
我不是很清楚,但嘴角弯起的弧度却不由我控制,愈发大了。
“快戴上试试吧,看大小合不合适。”她很快想起自己开头要做的事,催促我将手套戴上。
刚刚好,而且,果真十分暖和。
“你明天出门的时候就戴着吧。”她显然对自己的作品极为满意,神情雀跃得像个孩子。
我点头,确实是很有用的东西,难怪人们会争着掏钱买。
她两手撑在桌上,白皙的脸上映着跳动的火光,笑得眉眼弯弯,我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想要伸手将她拥住。
这种情况是第二次出现,难道我又被“他”控制了?
会有这种奇怪念头的,是我,还是“他”?
无数类似的疑问使我心神不定。
我的异状落入了她眼里。“怎么了?”她一副担忧的模样。
我摇头。
她的表情总是丰富生动,喜怒哀乐都叫人一眼看穿。这点我与她不同,与我所知道的人们都不同。
我不明白他们为何会有变幻的表情,就像我同样不明白是什么理由使得人们或哭或笑。
如今我似乎有了些许体会,毫无疑问是因为她的缘故,可我却不明白这份收获属于“他”?还是我?
师父临终前曾说过,他能救得了我的命,但救不回我的心,要想恢复成完整的人,再次感受世间的悲喜,就得要找回人心。难道他所指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形吗?
什么是“笑”我已明白,那是一种被温暖包围着的感觉。只要有她,其他种种表情我终有体验到的一日,我有这样的预感。
只是时间已然不多。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左胸猛地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活物正在啃噬我的心脏,我用力深吸了几口气,疼痛才逐渐退去。
所幸她正在帮忙整理写好的手稿,没有注意到方才的情状。我赶忙将攥在胸口的手放下来,抚平了衣襟才道:“那只花簪呢?怎么不见你戴?”那只簪子仅在最初买回来的那几天见她戴过,后来她便又换回了木簪。
“因为那个很容易碎,所以我收起来了。”她一副事情本该如此的模样。
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就不去戴的话,买簪子的意义不就完全没有了吗?她的回答令我再次陷入迷惑。
“簪子原本就是用来盘头的,明天取出来戴上吧。”我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好。”她爽快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我的观点更为合理。但我发现,即便她坚持要把簪子收起来,我也不会有任何不满,相反,还会愉快地接受(?),真是一个令我困惑的现象。
我想,或许我应该抽些时间处理一下自己的问题,早些时候我还觉得这件事是毫无意义的。
自然,令我改变想法的人,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