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的缘故。
屋主早已恢复了正常的坐姿,垂在面前的发丝都被随意拨至耳后,听到乔羽飞的通知便要看看她的实验结果。
看?乔羽飞虽感意外但还是依言将硫化汞倒在了他掌中。这人的手掌骨节分明、经脉突出,想着这就是练武之人的手,乔羽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人将掌中之物掂了掂,肯定道:“的确是同样的东西,而且……还要更好。”说完仰头将手中的颗粒吞了下去。
乔羽飞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硫化汞吞下,动作快得她根本来不及阻止,一个念头闪过,她终于记起来自己最初看到金鼎里的两色物质时联想到的是什么了。
古时人们相信金丹黄白术,认为朱砂颗粒就是所谓的金丹,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甚至飞升成仙,为此还四处搜罗奇花异草、奇珍异宝,将它们与朱砂混合以制得灵药,这里的朱砂就是红色的硫化汞,难怪金鼎里会有草木灰与其他乱七八糟的残渣,原来如此,这也是为何她制成的“金丹”要比古人来的纯净的原因,并非这时人们的技术不够,而是他们在反应物以外添加了太多无用的东西。
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硫化汞具有弱毒性,根本就不是什么“仙丹”!
就在几十分钟前,她制成了古人眼中的“仙丹”,并且任由他人吃下了它!
完了,做错事了!
乔羽飞一时只知道出神,脑子里完全乱成一锅糨糊,好不容易清醒一点才想起来查看对方的反应,但见那人的双唇似乎比起先前多了些血色,除此以外并无半分不妥。
“你……真是可惜。”对方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在乔羽飞低头思索的刹那,眼前微风掠过,再举目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刚从乔羽飞那里出来的白发男子此刻正对着面前的黑暗说话。
夜幕之后传来回应:“像你我这群被师父收养的孤儿,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地方好去?”
男子面孔低垂,像在判断对方的话语中有没有别的含义,冷风吹过,他那红色的衣角宛如将熄的火焰,兀自在黑暗中微弱地跳动。
少顷,他似乎舒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真是什么也打搅不了你,师兄。”
被他叫做师兄的男子自浓重的夜色中出现,从头到脚一身黑色,恰巧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再怎么骚乱终究是你的事,千绝宫又不是我的。你这个做宫主的都不急,我急什么?”
白发男子——千绝宫的现任宫主千贺天闻言并无任何表示。大厦将倾,他却既不因前人的基业毁在自己手上而愧疚,也不因大权将失而张惶,的确平静得不合常理,反倒对此漠不关心,非常人所能理解。
“方才里面的动静你都听到了吧。”红衣似火,白发胜雪,千绝宫宫主负手而立,恍惚之间风华耀人。
“不巧这儿是属下的居所。”乌衣男子神情淡漠,仿佛发生了什么也与他无关。
“你的干儿子——”说到这里,千贺天拖长了调子,声音里难得有丝玩味。
“开炉的时间就定在初五,叫千夜来帮忙再合适不过。宫主如有其他疑虑还请一并说清,毕竟我现在负责的只是炼丹制药之类的琐事……。”乌衣男子——千夜的义父不客气地截断了千贺天的话,接下来也没有使用谦称,“千夜挂心于一个将死之人是他不智,同样的,宫主你明明气血逆行还因这个即将被炼成丹药的人而失笑导致经脉不畅……这又要做何解释?”
不等千贺天有所表示,先前身板挺直的男子突然跪拜行礼,口中道:“属下冒犯。”
与其说早先进到丹房的时候,千贺天已处在自身境况堪忧的境地,不如说他就是因为练功出了岔子才拼着一口气撑到了乔羽飞的临时居所。进屋以后的如常神色是强行用功的结果——他鲜少在外人面前展现弱势的一面,这十六年来,更是如此。
只是在和乔羽飞对话的时候,他一不留神居然破天荒地被对方逗得发笑,终至咳了血,呼吸直到现在依然不畅,于他来说,的确是一件不合常理之事。
这点被看穿的千绝宫宫主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立刻叫对方起身,只是点点头赞道:“师兄的耳力愈发敏锐了。如此一来,时间只剩六天,师兄在炼丹方面若有什么要请教那位可得抓紧才是。”说罢不再赘言,身形一动如同一只展翼的大鸟般凌空而去。
片刻之后,乌衣男子起身站好,抖了抖衣襟,转头看向亮灯的丹房,声音中流露出淡淡的嘲讽:“请教?对于一头待宰的牲口,连知道它的名字都是多余。”说完干脆地转身,踱步没入黑暗之中。
对于屋外发生的一切,乔羽飞一无所知,打扰到她的另有其人。不过,弄清对方是谁已是第二天的事了。
千夜几乎是在乔羽飞解决完早饭的同时到来,经过一夜的休息,他看起来精神焕发,昨日里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一进门就开始针对那三只蹲在窗台显眼处的雪兔表示他的鄙夷。
“你就不能做点更有意义的事吗?居然有心思做这种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猛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瞳倏地亮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问道:“瞧你在这里呆得挺习惯的,该不会是想留下来了吧?”
对千夜三番五次想要拉她入教的行为,乔羽飞心中虽也奇怪,但还远没有到期望得知对方理由的程度,直接选择了无视,继续摆弄丹房里的东西。
注意到她的动作,千夜变了脸色大声阻止:“不要碰!”见乔羽飞受惊般地缩回了手,少年的声音顿时缓和许多,忍不住埋怨道:“昨天不是已经警告过你了么?当我的话是耳边风不成?”
“你义父昨晚已经来过了,我都当着他的面碰过这些东西了。”乔羽飞很是不解千夜的大惊小怪。
“义父他赶在最后一天回来了?我还没见到——”少年声调中的喜悦陡然转为狐疑,“一直以来义父小心翼翼保管的东西怎么会让你碰?”
一眼瞥见金鼎中剩余的红色结晶,千夜又惊又喜:“原来义父他已经成功了!”扭头对上乔羽飞惊讶的脸,少年半是骄傲半是好心地解释:“义父十余年来始终致力于用各种奇花异草以及不腐不朽的物事炼制纯净的金丹,以往炼制出的成品总是不够完美,义父想尽办法在材料和器具方面进行改进,到现在为止,这是他最好的作品——”
少年本来滔滔不绝大有一发不可收的架势,却在收到乔羽飞与崇敬渐渐南辕北辙的表情后突兀地住了嘴。
不知过了多久,千夜涩然开口:“这……是你做的?”
乔羽飞点头。人家殚精竭虑研究多年依旧无法完成的实验被她不到一个钟头就搞出来了……心里倒没有多高兴,反而有些愧疚,真是难以描述的心情。
关于千绝宫宫主下令抓捕乔羽飞的缘故,身为右使义子的千夜自然要比旁人多知晓一些内情。
服食丹药无非是为了像仙人那般不老不死,抑或得到无穷的法力。谈到宫主的话,论武功,放眼天下他已难有敌手,他食用金丹的原因更有可能属于前者。
这座丹房的主人接下命令,为此耗费了数十年精力,却始终无法更进一步、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失败的原因——据他某次谈起,似乎是材料不对之故。因而一年中的多数时候,他走遍名山大川寻找适合炼丹的材料,十数年不曾间断,如今西黔凭空冒出的天女无疑是最好的原料——她本身便不是世间的俗物。
如今义父梦寐以求的仙丹既然炼成,那乔羽飞便不用因此丧命了吧?少年反复思量,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可算再好不过。
“今晚是辞岁祭,我领你去见识一下。”心情大好的少年如是邀请,一时忘了用上施恩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