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归来,本以为应是灯灭烛熄,不料跨进后院才发现并非如此。
等待他的是满院光亮,从窗格透出的橘色光芒遍及整个院落,连墙角未消的积雪都因这橘光褪去了料峭的春寒。
无言地挥退属下,东垣王静静推开房门,解下佩剑搁在前厅桌上,一边将外衣挂上屏风一边向床边走去,然后……脚步顿在床前。
又是意料之外的景象。
看来方才盘烈向他禀报时故意隐瞒了这个“小小”的细节,使他想要以某些成人的方式唤醒妻子的计划因而破产。
不过,此时此刻,被摆了一道的男子丝毫不觉遗憾,只是轻手轻脚地在床边坐下,专注地凝视着枕上一大一小的睡容,任凭满室静谧流淌。
朦胧的夜晚,银辉倾泻,荒废多年的宫院笼罩在一片淡雅的月光之下,她茫然地立在夜色中,感受四下里传来的温柔而清冷的风声。
这是哪儿?
她轻微仰起头,半轮玉盘高悬于当空——充满了触摸不到、却又清晰可知的悲伤。脚下,澄清的露水在琉璃瓦上凝结成霜,岁月更迭,它们逼人的华贵依然不减。
她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她闭上双眼,沿着记忆里的路径寻去,一片死寂当中,碎石碾动的声音微鸣,浓密的羽睫轻颤,她睁开眼,然後看到了他。
站在光暗交界处的挺拔男子,他全身没在阴影中,只有隐约的轮廓,以及那一头沐浴在月光之下、如雪似霜的白发。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醉人的花香,像水流般在这静寂的夜里起伏荡漾。仿佛开启了某处封闭的记忆,她心中猛地一颤。
黑暗中的男人慢慢回头,他的容貌渐渐从浓墨中凸现。她知道他的名字!
想要出声,才发现自己无缘无故吐不出声音,想要上前,却没料到双脚像是生了根,一动不能动。
男子丝毫没有注意到暗处还有一个惊惶无措的她,只是沉默地举头、望向夜空,她不由地追随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黑色穹庐上最耀眼的存在。
月亮的形状在变。
从半月到弯月,再到金钩,然后是一线残眉,最后高洁的光芒完全熄灭,目力可及之处再也找不到玉兔的踪影。
——于是,浓重的漆黑蓦地在她眼前扩散。
早饭过后,天气正好,盘烈计划着去请他的那名学生提前温习一下骑射之术,省得明天随军行进时吃不消,谁知刚刚跨进那道院门,就见一道黑影捂着脸照直冲了过来,从他断断续续的哭喊中隐约可以听到“母后欺负我,我要告诉父王”之类的字眼。
目瞪口呆地盯着那道熟悉的小小身影途经他却停也不停地跑远,盘烈来不及拦阻,一心只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得向来有礼懂事的王子殿下如此……失常。
此外,或许是他眼花了,方才弘景和他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似乎瞥见了两个团髻、数根小辫儿,以及若干花花绿绿的丝带?
一定是他看错了!绝对是这样没错!!
至于王子的举止如此怪异的原因——又有人匆匆而至,盘烈闻声回头,答案出现了!
“我说要帮他梳头的时候他看起来又高兴又乖巧,我觉得他太可爱了所以忍不住就想尝试一下别的花样,结果弘景照完镜子就哭了……我也知道我的手艺很糟糕,看来真的如此。”
无力安慰神情沮丧的某人,盘烈缓缓吐出一口气,沉痛道明关键事实:“弘景殿下是男孩儿。”
某人语气中的沉痛更甚他十倍:“我也知道呀。那么漂亮的孩子,当男孩儿真可惜!”
盘烈再吐一口气:“王子殿下将来要继承东垣王位。”
“又累又没得选择,唉……”某人长叹一声,惋惜不已。
“……殿下可是要去追弘景殿下?”边说边侧身让出道路,盘烈深感此番谈话应在他步上学生的后路之前结束。
“啊,对,我要去跟他道歉,先走了!”某人很没形象地拎裙跑开。
盘烈的喉头动了动,很明智地没有出声提醒:弘景殿下可不会因为梳头的人手艺太差而气哭。
先是听乔羽飞老实讲述了来龙去脉,接着又向弘景求证,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已到而立之年的男子笑不可抑地将儿子抱在膝上,看清弘景愈发委屈却不敢继续哭的表情后,为人父者再次很没道义地爆出一阵大笑。
“弘景,告诉父王,以后还会让你母后给你梳头么?”瞥了一眼妻子略显紧张的神情,东垣王含笑低头询问幼子。
“才不——”几乎是下意识地表示抗议,但临了喊出口的只有两个字,其余的话随着一个停顿统统咽下了肚子。
小小的少年迟疑片刻,轻轻点了点头,随之怯怯地将企盼的目光投向了乔羽飞,嗫嚅着道:“娘亲从没给我梳过头,可母后会,而且一点都不疼。”
意料之外的答案令两个大人都怔了怔,乔羽飞将目光转向东垣王,蓦然发现对方的笑意凝在嘴角,深若寒潭的双瞳中已探询不到任何情绪。
把弘景交给盘烈照顾后,东垣王回到桌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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