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未派一兵一卒出战,反倒大开北门,任逃难百姓蜂拥而出。
华粼一千骑兵五千步兵列阵龙岩北部平地,攻进城门。待到先头部队进城,城门骤然紧闭,近千人被困于城内、死于乱箭齐射。门外的难民为西黔兵士所伪装,与埋伏在城外的东西两路军三面包抄,突破华粼阵形后迅速脱离。
初次交锋,华粼折损将士两千余人。相比之下,西黔几乎称得上是全身而退。
其后西黔军闭门不出,对方调出半数人马攻城,指挥者头戴金盔、红缨刺目,一望即知身份不凡。先前侍立在天女身旁的少年立在墙头弯弓搭箭,箭矢射偏,未及敌将分毫,华粼军士遂哄笑不止。
少年面露气馁之色,随即翻身跃下城楼,纵身疾奔数十丈,逼至敌军阵前,挥刀轻取敌将首级,复又回到城头原位,诸人皆惊。
西黔军民精神大振,及至对方投石机安置完毕,龙岩城当下出现败势。巨石轰击之下,城墙摇摇欲坠。六千人拼死顽抗才令华粼未在当天就将龙岩城收入囊中。
月黑风高之时,龙岩三百骑兵潜行出城,带队者为当日里轰动两军的紫袍少年。马束口,兵衔枚,马蹄裹布,轻装前进,马上背负着灌满油脂的水袋。
三百人马发动奇袭,对手是驻兵七万有余的敌营,目标是营地后方的投石机。
西黔兵撤退后,华粼军营火光四起,二十余台投石机统统付之一炬,龙岩因此得以喘息。
第三日头上,战况愈发激烈。城墙之外,乱石、断木、云梯、血迹绵延数里,战场之惨烈,由此可见一斑。
龙岩城中,人人都是一脸疲色,但只要抬头看见城墙之上那抹活动着的身影,稍微动摇的信念就会重新盈满于胸。
“你还活着啊。”略微沙哑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少年的身影随即跃上墙头。
“嗯。”乔羽飞神思恍惚地应了一声,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扭头露出淡淡的笑容,“你回来啦,千夜。”
被叫出名字的少年没有答应,而是令人难以察觉地皱了下眉,转而以一种包含了不耐与指责的口气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出一套合适你的铠甲,你怎么还没换上?!”
乔羽飞低头看看,指指自己身上:“这不穿上了吗?”
少年早已懒得发火,但最终还是忍不住音量飚高:“你只穿胸甲顶什么用?”
“这样啊……”想到那堆金属的分量,乔羽飞苦笑着告饶,“就凭我的身手,即便穿了也没什么用吧?”
少年于是沉下脸不再开口。见他沉默,乔羽飞唯有主动询问:“城里的粮草之类的没问题吗?”
将目光投向暮色掩映之下仿佛没有尽头的敌营,千夜两手环胸倚在墙头,神情淡漠地回答:“有这么多急于冲进城里的备用粮呢,你担心什么!”
乔羽飞的眼角跳了几跳,瞥到边上的士兵已经在用诡异的神情瞟向他俩这头儿,当即出声驳回少年惊悚的发言:“这种环境下不要讲这种冷笑话,是个人都笑不出来!”
“那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少年的声音无端变得尖锐。
“啥?”乔羽飞一怔,伸手抚上自己的嘴角,果然是上扬的弧度。
“乐观的心态可是制胜的法宝喔。”乔羽飞笑得轻松愉快。
“恶心。”少年冷冷给出评论,“不要笑了,我跟那些惊慌失措的家伙不一样,不需要这种生硬的安慰。”
“身为主将一定要令他人感到镇定,这样才有赢的可能,这是郡尉处死那些平民的理由——我赞成他的看法,但想采取跟他不同的手段。”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夕阳之下,那抹笑容似乎褪去不少。
半晌无言,少年想起自己几日前窃听到的谈话,不由轻啐一声,恶狠狠地开口:“横竖已经死了。死人的东西有几分是对的?别傻了!”
一丝冷风吹过,寒气侵入体肤,自诩身强体健的少年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抬头再看,眼前那人的笑容已被一缕余晖染成绯红,唯有眼中漆黑似墨。
“对错都好,我一直没时间细想。我只想守住这里,自从那些身为家中独子的士兵慷慨出战之后,我便只剩这个念头了。如今郡尉已经牺牲,我就接他的棒,总要撑到援军来到……”
一片茫茫暮色中,拄剑的单薄身影回头一望,笑容平静如水:“所以,那个约定我怕是不能遵守了,抱——”
“少废话!”千夜赶在她吐出下一个字前打断了她的话。
那个约定,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哪个约定。
早在她准备前往郡尉府时,他就半强迫地要她保证:一旦城破了,她要跟他一道逃走。她要当英雄也好,当救世主也罢,但代价决不能是她的性命。
之前他就有预感,她如此投入,恐怕不会坚守这个约定到最后,所以现在她当着他的面这么说,他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感到莫名的愤怒。
“即便我被你连累、因此受伤?”少年的声音又哑了半分。
犹豫片刻,对方给出他不愿听到的答案:“真要那样的话,你走吧,这场仗本来就不关你的事——”
“你这个混蛋!六千余条性命你都二话不说地扛起来了,难道还害怕多担我一个人的吗?”
注意到对方神情的变化,嘶吼完毕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握紧双拳清晰地说:“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会去。放心好了,我即便死,也是被气死,才不是因为别的缘故!”
最后一道余晖散去,薄暮当中,两人的影子拉得颀长。
静谧当中泛起涟漪,女子的声音对着黑暗中的某一处缓缓响起。
“如果不是因为你,那四个昼夜我根本撑不下来。千夜,多谢你。”
相比之下,能在暗夜里看清对方的少年却显得无措许多:“怎么挑在这个时候……多久以前的事了,你到底在说哪一茬啊?!”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平和的嗓音再度响起,只是这回带着一丝紧张:“今天义父还跟我提起一件事。”
声音到这里顿了一下,对方显然不知道如何开口道明。
“义父很快要启程前往天命城,他希望我能随他前去,我已经答应了。”
“然后呢?我该走人了?”千夜冷哼,心情瞬间沉入谷底。
“我的意思是——当初不是说好了么,现在我以私人的身份邀请你来天命城做客,你愿意跟我一起来吗?”
脑海中迅速回想起地牢里乔羽飞那番絮絮叨叨的废话,情绪转化得太快,少年几乎不知道怎么做出符合自己形象的回应:“哦!嗯,那个……当然!”
意识到自己语无伦次的回答,千夜脸颊泛红,挣扎着试图挽回些许形象:“咳,我——本大爷最讨厌半途而废,所以就这么办吧。”
乔羽飞闻言露出微笑,思绪随之飞向远方。
冬去春来,天命城中的那些人不知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