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你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若没有陛下的吩咐,谁也不能令你退下。连陛下所忧心的事都不知道,你又如何尽职地辅佐!”
仲容转瞬间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之前进殿时的插曲,于是干脆地点头应道:“学生明白,学生今后定当谨记老师教诲,克尽职责。”
御史府的马车驶到近前,被他换作老师的男子点点头,佝身钻进车门,挡风的布幔立马垂了下来,隔绝了青年的视线。
一年四季,每个季节都有其动人之处,十二个月之中,乔羽飞最钟情的便是春末夏初的这段时间。那个时节比任何时候都更能感觉到各种各样的天气,微风、细雨、阴天的温度、放晴后的暖意,一切都带着一股温柔而令人微醺的醉意。她不确定此时的天命城是否处在它一年中最动人的时分,但她却记得回忆里的家乡似乎也是这般景象,碧柳漫舞,繁花处处,烟波荡漾,红的红,绿的绿。
天微亮时的一场雨下得无比温柔,即使正做着悲伤的梦,她仍然能感觉到那种不知何处而来的恬静。微渺的水声在各处庭院中荡漾,微风轻拂着雨后的地面,日上三竿的时分,天命城的大街小巷已经穿梭着无数形形□□的人群。
今天乔羽飞的口袋里照旧揣了一张数目可观的购物清单,但采购之前,乔羽飞却突发奇想地拖着千夜走离了市集的方向。
“喂,你发什么疯?”发问的同时,千夜脚下却在配合地移动脚步。
“带你去个好地方。”乔羽飞几乎是在小跑了。
“什么地方啊,看你赶成这样!”少年用惯常的口气抱怨道。
乔羽飞头也不回地答道:“我以前住过的地方。”
两只粉蝶翩然飞入迎面的高墙,乔羽飞总算找到了记忆中的那扇边门,却陷入了无钥匙开门的窘境。
“喂,又轮到我出手了吧?”千夜适时提醒某人他的存在。
乔羽飞眉心紧锁:“不要吧,又不是在东垣……我可不想把西黔的治安也搞坏。”
话说两人在东垣逃亡时曾不止一次陷入经济危急,乔羽飞提议二选一:要么她去帮人缝补洗衣,要么千夜去街头卖艺。然后——千夜无视乔羽飞的劝阻,执拗地选择了第三个方案。
东垣南方部分州郡的治安情况由此一路恶化,如果当时盘烈有心追捕的话,只要沿着被盗的地方豪绅的住址一路查下去就可以如愿捆着乔羽飞回去交差了。
“你决定。”千夜自认为是个好说话的人。
只是溜进去看一眼就走的话——乔羽飞耸耸肩示意道:“你来吧。”
少年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但却没有像过去那般拎着乔羽飞直接翻墙,而是独自跃过墙头,过了一会儿才又自围墙那边出现。
“你去干嘛了?”看着少年熟悉的轻掸衣袖的动作,乔羽飞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探查呀,里边有几个家伙功夫不错,我先进去解决他们。”千夜说得云淡风轻。
乔羽飞开始后悔没事先告诉少年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了,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偷溜进去瞟一眼的美好愿望当下化作泡影。
少年却不见得会由着乔羽飞懊恼,干脆地揽人过墙,把手一松,开口道:“没关系,只是昏睡一小会儿而已。说吧,都进来了,要往哪儿走?”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儿的守卫如此森严?”落地之后,乔羽飞茫然地望向身边的同伴。
少年斜她一眼,眼神明确地传达着一个信息:就凭你?
随着门扇的打开,一阵轻风扬起,数不清的浮尘开始在丝丝缕缕的阳光中飞舞,乔羽飞在门口顿了一顿,再举步时,动作已不自觉地放至最轻。
“破书房一间,有什么好看的。”千夜嘀咕着径自绕去了别处,乔羽飞却对他的离去恍若未觉,只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踏着地砖,一副唯恐在满地的灰尘中留下脚印的模样。
好不容易习惯了室内有些浑浊的空气,乔羽飞环视周围未曾改变丝毫的布置,说不出的感觉开始在心中蔓延。
书桌上依旧堆满了杂物,好像还是她去曹夕山寻访璇玑叟前的样子,倚墙的书架上空了一大片,原本占据它的书籍杂物已经搬进了憩霞殿——她到底有多久不曾涉足这里了?
转向书桌内侧,圈椅上同样落了厚厚一层灰,乔羽飞俯身翻动堆在案上的纸张,这些草稿多是她最初练字时媲美鬼画符的成品,其间还有一些作图失败的废稿,以及散布在纸张空白处的滑稽涂鸦。
但愿后来没有人对这堆废纸产生过好奇心。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这种东西还是销毁比较好吧。乔羽飞边翻边冒黑线,暗自决定临走时顺便将这些“劣迹”带走。
位于最下面的一张纸上写着那首《蒙学诗》,她就数这首诗里的二十个字写得最像样子,因为这是她仿得最久的字帖,不过,这张字帖不似后来的那些皆出自文清辉之手,早先写了这张仿页给她的是……
想起来了,是那个时候。她嫌那些古旧的碑帖不好临,随口说她小时候练字时学的就是这首诗,纸上还打了米字格给月华她们看,结果第二天书桌上就多了这副工整得不似出自那人之手的仿页。
隐约记得月华提过他那天从宫中回府后已经很晚了,她本想去道谢,结果那人又在宫里呆了一整天没有回来,于是,她竟然就这么忘了。
纸张空白处写了四行小字,乔羽飞将脸更加贴近桌面,才看清那是一首诗:
春至花开日。潋滟盛极时。
明年谁得见,天命无人知。
乔羽飞心下一惊,那个人怎么会有这么消极的念头?!难不成她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疑云还未散去,她稍稍转动脖颈,蓦然发现桌面上依稀有一行字,笔迹与这首诗一模一样,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字迹不算清晰,只有靠近桌面、处在逆光的位置才勉强看得到,由覆盖其上的灰尘判断,在这处院落封闭之后、她进到这里之前,曾有人以指代笔,以积尘为纸,在这方桌面上留下了一行字,并且毫无疑问地,写下这些字的时候,他没想到会有人进到这里,继而发现这个注定会堙没在尘灰之下的秘密。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乔羽飞僵硬地直起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在慌忙之中绊到了身后的椅子,匆匆捉着椅子扶手才站稳,被她碰到的地方顿时留下一个清晰的手印。
乔羽飞好似初次入室盗窃的偷儿一般,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想要掸掉扶手上的积尘,然而,低头的瞬间,她乍然发现一道淡淡的影子,透过满室尘灰,穿过桌腿椅脚,一直延伸至她脚下。
她当即停止所有动作,缓缓抬头,僵硬无措凝固在脸上,宛如一个被抓先行的偷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