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后,一颗激烈跳动的心却在瞬间直沉谷底。乔羽飞熟悉的眉目间尽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即便他和她结伴而行数月、对于彼此私下的习惯了如指掌,即便他和她共同直面过数次生死危难、相互交托性命也成自然,即便她对他关切备至、殷殷呵护、时时挂心,他都不曾料到她会因他以外的某个人而这般动容!
仅凭此一点,便足以令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旧敌怒目相视、巴不得以眼刀将其挫骨扬灰了。
可这个混账却对他的杀意浑然不觉,一路从从容容地迈步过来,不见半丝犹豫,视线更不曾扫过他这边一下,浑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千夜虽然怒意渐涨,但观察之下仍是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此人的方向虽然十分明确,但他的双眼却从未向他的目标投上一眼,便是丁点儿眼角余光都不曾落在乔羽飞身上过。
管这人模人样的家伙存了什么心思,他就是看着不痛快!反正对方的身份看样子低不了,干脆瞅准机会捅他一刀,趁着混乱带人逃走好了,干脆利落,少了许多麻烦。
但对方一跪一伏,接连两声“殿下”,却教他的思维倏然凝固——这个该死的混蛋做了什么好事?居然在众人面前揭穿了她一直小心隐瞒的身份!
事关乔羽飞以后的自由,千夜几乎是想也不想地驳了回去,只顾拉着身侧之人迅速脱身。他心思慌乱,哪里顾得上使出武功,匆匆一扯之下,居然没能拖动乔羽飞的脚步。
非但如此,乔羽飞渐渐收起原先的惊惶,眼眸灿亮,唇角甚至带了一丝笑意,轻轻抬首,作势欲言,竟是要回应那人的举动:
“我是——”
电光火石间,他指尖微动,不假思索地触及她周身几个穴位,存心令她不能作答——他和她相依为命了如许时日,如今她二话不说地要抛下他,怎能不先问问他答不答应?
在他靠近拜倒的同时,淡绿的裙角像要躲避一般自他狭小的视野中退离,乔天宇盯紧地面,声调平稳地颂出那句最关键的台词,层层坚守的心底终究还是裂了一道缝隙。
她在避开他。不论她是因他今日所为而避开他,还是因他昨日无意间袒露心迹而避开他,只要她是在避他、躲他,就足以令他心神大乱,甚至连旁人的两句反驳都听得七零八落。
旧居深宫的天女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当朝第一武将府中,若是无人生疑反倒显得不正常了。乔天宇既然选择了如此直接的方式,自是心中有了应对之策,因而他立即回神之后也没有奋起争辩,而是静静等待眼前站立之人的答复。
结局显而易见,她责任心重,遇事又总是先顾及别人的安危利益,眼下只要表明身份就能消弭两方人马的冲突,纵使她根本不愿再顶着那个天大的名号,临了还是会不假思索地牺牲掉自己的意愿。
说是将选择的权利交由对方,但他在这种情境之下采用这种手段,分明就是在威逼了。
当时之所以选择迎面对上,一方面是因为情况紧急,无瑕安排布置。朝廷命官代表王的威严,武安侯又是国之重臣良将,双方若起冲突,事态只怕会难以收拾。
另一方面,以他对乔羽飞的了解,或许他迟到一步,她八成就光顾着平息纷争,痛痛快快地束手就擒了。
此外,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
无论理由多么充分,只要想到她或许并不情愿,一次两次,都是他罔顾她的意志将她推上那个位置,他就不敢抬头注视她此时的表情。他能做的一切安排只是威逼礼部在一盏茶时间内变出一支不会有辱她身份的仪仗队伍,只是不顾周围的流言猜忌、悍然调动手中的精兵强将先行飞奔守护,只是即刻派人传信给猎场、为她再加一道保险,只是强自按捺内心焦灼、施施然地领队前行……
“我是——”
不出他所料,她终究还是应了,但她到底是出于自愿,还是被情势所逼?
想到此处,乔天宇不由地凝神细听,企图从对方的语调中捕获到一些蛛丝马迹,不料眼前的裙裾一晃,那人却是就此没了声响。
情形不对!
乔天宇猛地抬头,却为眼前所见惊得僵立当场。
片刻之前仍好端端的人此时却无力地倚在他人肩上,面色苍白,神情慌乱,一眼望去仿佛急病突发,虚弱得随时都会倒地。
“我姐姐身体不适,恕不奉陪!”
一句冷冰冰的话兜头砸来,乔天宇定睛细看,霎那间如坠冰窟——那个始终站在乔羽飞侧旁、他先前从未留意的紫色身影居然是当初在东垣客栈里偷袭他们的魔教少年!
乔羽飞此刻完全是一副犯了重病的模样,手不能举,口不能言,侯府这边的人大多出自行伍,到底心思直爽,先前一连串变故虽然令他们猝不及防,半天无所适从,但现在乔羽飞出现异状,这群将士们最先想到的是她水土不服、旧疾又犯,担忧之下,立时便顾不得卫兵拦阻,骚动起来。
寒着脸丢下那句硬邦邦的答复,千夜冷哼一声,狠下心不去看他口中姐姐的病容,正欲转身将人带入别苑、寻机从后门溜走,只听有人轻轻击掌两声,片刻工夫,附近所有的马匹尽皆惊恐嘶鸣,外围人群中也发出一阵躁动,有人伏地,有人掩口,还有人颤栗不已,更多人丧失了应变能力,木木呆呆地瞪着一个方向。
千夜几乎是一瞬间绷紧了身体,迟疑着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又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有神魔从天而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