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似雪,铺陈满地,有人金盔黑甲,躺在花海之中。冷风吹过,雪白的花瓣逐渐四散,露出一张覆着淡黄粉末的清俊面孔,恍若正在熟睡。
然而,那双眼始终紧闭着,胸口也没有任何起伏。不知何时,芬芳的花海已化作冰寒刺骨的雪地。
她颤抖着抬手想要帮对方把糊住口鼻的粉末擦掉,指尖刚刚触到僵硬的颊面,原本完好的一个人霎时从被她碰触的那一点开始迅速腐烂,皮翻肉绽,脓血遍地,白骨枯朽。
她喊不了,哭不出,站不起,挪不动,眼睁睁看着那人化作一滩模糊的血肉,仅剩一幅污损的金盔黑甲残存在她面前。
瞬间心痛如裂,呼吸都因之凝滞,她拾起金盔紧紧搂在怀中,仿佛搂着一坨冰,寒意侵入五脏六腑,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任凭风雪袭面,掩埋血迹,冻结她的眼泪和身体。
就这样冻死好了……
她无所谓地想,反正时间一长,感觉也会变得麻木——似乎已经没那么冷了。
不仅是不冷而已,依稀……比先前暖和了许多。
没错,的的确确是暖和起来了。
怎能如此困死在这里?!
心念一动,景象已变,风停天晴,冰消雪融,残冰化作春水,打湿了她的衣裙。
金盔、黑甲消失不见,她跪在一地泥淖中,两手空空,茫然无措。
“羽飞——”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对,她不是一个人。
“羽飞——”
一个激灵,杏眸圆睁,映入淡淡火光,她霎时自噩梦中脱身,认出了眼前焦急不已的面孔。
夜半冷风拂面,他翻身睁眼,确认风来自床尾的窗缝,暗自庆幸自己遂了某人的坚持睡在了床上。
炭盆里的火光黯淡了七八分,他披衣起身,看了看地上沉睡的侧影,蹑手蹑脚地靠近炭盆,用铁筷翻翻盆中零碎的木炭,挑出几块尚未烧透的架在中间火光最旺处,炭灰、碎末则往边上拨了拨,原本黯淡的红光顿时明亮不少。
他再望一眼,确定某人没被吵醒,而后依旧轻手轻脚地将炭盆端了起来,尽量靠着某人的地铺放下,确保对方既暖和又安全后,他本想回到床上,但鬼使神差地,他挪了两步,蹲在某人枕畔,说服自己只是接着火光朦朦胧胧看一眼而已,于对方清誉无碍。
然而——
这一看,他顿时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用力摇动某人的肩头,急促地唤着熟悉的名字,直到对方一个激灵双眼猛睁,映着淡淡火光的黑眸定定地望了他片刻,露出歉意的浅笑:“抱歉,吵醒你了么?”
在催促下重新躺回床上,可他哪里还有睡意?
沉寂片刻,他盯着房梁忍不住道:“听说你近来不是难以入眠,就是总被噩梦惊醒。你这样……有多久了?”
“月余吧。”不是很在意的语气。
“月余?”他既急且恼,“为何不召我进宫奏曲?”
等了又等,没有听到回答,但凭呼吸声可以断定,对方并未入睡,只是不愿回答,或是不知如何回答。
他轻叹一声,故意自怨自艾道:“自我那日唐突之后,你就一直避而不见,连这么要紧的决定,你也没跟我透露半点风声,果然,我是被讨厌了吧。”
“你见过让讨厌的人睡床自己打地铺的人么?”
他一怔,继而漾起笑意:这才是他所熟识的模样。
客栈的房间并没有老板娘保证的那样舒适,咯咯作响的门窗透着飕飕小风,不知哪间传来抑扬顿挫的呼噜声,炭盆里的火光眼看又暗了不少,被褥沾染着油烟的味道——比起憩霞殿的宫室不知差了多少。
所幸她这个共产主义接班人还没有被统治阶级的奢靡生活彻底腐蚀掉。
噩梦带来的惊惧已经消散了不少,乔羽飞把手按在胸口,感受着趋向平稳的心跳,某些原本不知从何开口的话居然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脱口而出。
“有一段时间,我确实在自暴自弃,那么丢脸的样子,我不想被人看到,所以躲着所有的人。但是有一天,我突然想,自己为了一个男人自暴自弃、弄垮自己的身体,又怎么对得起生我养我的父母?他们生下我,不是为了让我这样毁掉自己的人生的。所以,不论那个男人是谁,我都不能再继续那副鬼样子了。”
她阖上眼,放慢语调:“可那个死脑筋……他不愿放过我。”
每夜的梦境都会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在她面前的雪地中化作血泥,就是笑语嫣然地等在天女树下,一时生,一时死,一时重逢的约定言犹在耳,一时毁约的信笺触目惊心,令她几乎混淆了现实与梦境,不断挣扎,不断深陷。
所以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离开残存着无数回忆的王都,前往那个人最后停留的地方,用自己的双眼去确认。
或许那人果真爽约罹难,千里之外的沙场上仍能找到蛛丝马迹。
或许那人如约死遁,要么受了重伤难以成行,要么——
“所以,我干脆亲眼去看看,说不定他只是头部受到重创失了记忆,早就忘记一切在当地开始新生活了呢。”
“真要如此……你怎么做?”
心口一阵刺痛,她用力扣紧,轻松道:“故事里都说失忆的人一旦受到刺激就会恢复,大概他正在乖乖等我这个刺激去治好他吧。”
“……希望……一定会如此的……”
“睡吧。”毫不迟疑地打断好友的安慰,她用力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流出来。
不要再让她抱着一丝希望了!
无论被梦境欺骗多少次,她其实是明白的,当那人指定将信笺交给她、说出“西岭之约,勿以为念”时,就表示,他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旅途的终点,其实开始就已注定。
二人天亮即醒,乔羽飞收拾行装,鸣玄则去后院喂马,约好准备妥当后在一楼厅堂用饭。
当鸣玄从通往院落的小门绕进大厅时,就见老板娘正坐在乔羽飞对面,一边仔细打量一边滔滔不绝。
“娘子你面相不错,人中深且直,这可是子孙贤孝之象,然而美中不足的是稍微偏短,说明子女不多,又加眼下生有横纹,表示子女皆有,照我看呐,娘子命中会有一儿一女,可享儿女双全之福。”
他脚步顿了顿,上前若无其事地挨着“妻子”坐下,温声道:“马鞍已经套上了,用过饭取了行李就能上路。”
对方回以浅笑,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先暖暖手,早饭还需稍等片刻,大姐正在帮我相面呢。”
老板娘顿时抖擞精神,转向他连珠炮似的开了口:“这位相公也真是好命,你家娘子生的一副旺家旺夫的面相,你俩将来子女双全富足无虞,儿子能干闺女俊俏,过不完的好日子!”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双手捧茶不再作声。
一番好话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热情回应,老板娘顿时有些扫兴,回头继续跟乔羽飞道:“你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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