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熙轻咳一声,掩去眼底笑意,大度地没有流露出揶揄的意思,而是牵着乔羽飞的手一同站起,刻意抬高了声音道:“我这里有封私信,天女或许能从中看出些什么。”随即不由分说,拉着乔羽飞往里走了几步,停在勾起的天青色锦缎帘幕背后。
月华本要跟上,却看到荣熙摆手示意,又见两人就停留在帘幕后,由她挑选的藕荷色披帛和鹅黄裙裾的一角停留在视野当中、再不移动,便和他人一般留在原地没有动作。
殊不知帘幕之后却是她完全想象不到的情景。
乔羽飞死死瞪着藏身在幕帐背后、正向她比出噤声手势的青年,僵硬地转动脖子,希望从此地的临时房主那里得到一个合理的回答。哪知却仅看到对方在近身侍女陪伴下,一手握着发顶凤尾钗口中的珠串,一手拎起裙裾,悄悄挪向屏风背后的身影。
她重新瞪回眼前的人,问题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方无声地笑了,展开掌中纸卷,露出一行工整的小字:“我说过,今日还要继续叨扰。”
只因为月华她们显然不会帮忙通传,就把主意打到了荣熙公主这边?!
这么疯狂的想法,简直肆意妄为到了极点——
“公主怎么会答应……”乔羽飞失神地喃喃低语,没留意右手已被牵起,掌心向上,粗糙的指尖在她手心轻轻划下一撇。
仿佛一股令人战栗的电流窜过,她本能地使力抽回,身体同时向后躲去,但对方似乎早已料到她的意图,突然强加在左肩上的力道迫使她止住了动作,衣袂刚要飘起便落回了原处。这点动静,至多就像重心从左脚移向右脚一样,没让外间等候的众人看出任何异样。
即便刚刚经历了如此紧张的一瞬,面前这张脸上依然挂着泰然自若的浅笑,唇角扬起,又轻又快地说了四个字:“会被看到。”
假如这四个字还算不上是一个有效的定身咒,那接下来的这句绝对加强了它的效力。
“当然,我不介意。”
这人,不仅不要命了,脸也不要了么?
乔羽飞左右看了看,沉下面容向前挪了半步,确定自己的身体已大半掩在束起的帘幕后,才抿着唇拉起了文清辉的右手。
四目相对,文清辉会意地松开了她的右手,任她板着面孔,在自己掌心一笔一划地写道:“公主为何答应?”
文清辉比了比心口位置,用左手写下回答:“被它打动。”
开什么国际玩笑!就不能严肃认真地回答一次么?
火气一来,指尖想也不想戳向对方心口,却不期然听到一声轻喘。
如此轻微短促的声响,决计不会引起外间或是屏风内的注意,但听在乔羽飞耳中,却如同白日惊雷,当即将她的三魂七魄震出了体外。等她从一片混沌之中回魂,意识到自己触到了对方的哪个部位后……她真心希望自己已被闪电劈中,永远消失于这个世界了。
连续遇刺的恐惧,心意被彻底拒绝的痛楚,好友突然变得陌生的惶惑,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回家的绝望……堆积在心底的各种沉重情绪蓦然翻涌至心头,说不清是哪一种占了主导,她只觉鼻尖一酸,眼角一涩,毫无预兆地,一道湿意从脸颊划过。
自己这是怎么了?
乔羽飞慌张地抬袖擦脸,没想到眼泪越擦越多。就在她手忙脚乱之时,脸上多了丝织物柔软细腻的触感,她愣愣地停下动作,任由对方用丝帕小心翼翼地为她擦脸,无奈的、怜惜的,依然含着一丝笑意的细语声在耳畔响起。
“竟然难为情到哭了……你可真是……明明还没让你对我负责……”
眼泪,不知不觉止住了。
她垂下头,没好气地轻轻哼了一声,可对方再次牵起她的手时,她没有抗拒。
“我告诉公主,因为前几天的谣言,我被心仪的女子拒之不见,请她帮我制造一个当面解释赔罪的机会。”
他一字一字地慢慢写,她一字一字地往下看。
“所幸在公主这里,我还有几分薄面,但她直到了解对方是你之后,才一口答应下来。”
“她很意外,似乎以为你钟情的是一名乐师才对……直到我说那名乐师通常与我一起行动,她才恍然大悟,相信你我确实两情相悦。”
她瞪他一眼,他笑了笑,继续写道:“我所认识的羽飞,可是很有担当、会痛快给出回答的姑娘。那么,对我的心意,她会如何回应呢?”
她瞪了他半晌,表情渐渐平静下来,在自己掌心慢慢写下三个字:“我拒绝。”
收到这个答案,他没有什么激动的反应,只是眉毛挑了挑,等待她的说明。
“我想不出被你喜欢的理由。”
感觉到头顶视线带来的压力,她继续道:“我不是美人,没有才艺,琴棋书画方面无法跟你应和,与你以往喜欢的人根本不在同一水平——”
指尖传来的握力陡然一紧,这次换她微微一笑:“硬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我能同你以朋友身份坦诚相交。你问我能不能分清朋友和恋人之间的不同,同样的问题我也交给你,你是不是混淆了两者?”
“你的逸闻从来不少,连宫中都在热议,喜欢你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我的朋友只有寥寥几个,少去任何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所以……”
他一把扯过她的手,飞快地写起来,她费了些功夫才认出每个字。
“为何断定你我一定没有结果?”
纵观某人浓墨重彩的辉煌情史,这难道不是必然的结果么?
但她并没有这么回答。
“一旦喜欢上你,我的特别之处就不存在了。恋爱中的女人都是一个模样。”胸口莫名泛起些微酸楚,但她无视这种异样,越写越觉平静,“如果之前的九十九里路都没能让你停下脚步,那么,你怎么肯定下一段路上相同的风景会让你驻足呢?”
他沉默良久,在她手心写下三个字:“有道理。”
她松了一口气,惆怅的清风擦身而过,只余令人踏实的温度。
“但你错了,吸引我的,不是不会对我动心的你。”看着目瞪口呆的她,他的笑容愈发浓重,“而且,最迟一年后,你会冠上文姓。”
什么意思?
她的表情实在非常好懂,他故作严厉,忍笑写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瞠目结舌,再次陷入言语不能的境地,直到他执起她的手,凑近唇边轻轻一吻。
她闪电般将手背到身后,一脚踩在裙裾上,身子猛地一晃。
“殿下?”
外厅传来询问,她匆匆回了一句“没事”,转头咬牙切齿地小声道:“都说了我拒绝!”
他气定神闲地摊开自己的手,写给她看:“如果你没有脸红的话,这个回答会更有说服力。”
脸上果然阵阵发烫,她又羞又恼,心一横举步就往屏风后转去,他一把拉住她,往她手心塞了一个纸卷,在她讶然看向他的时候,以嘴型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不要逃避。”
最起码,给他一个证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