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文七爷被玉仙缠不过,只好答应他。且等县里问过一堂再去说情。未到天黑,县里的办差门上进来回文七爷的话,说道:“已经替大老爷同师爷另外封了一只船,就请今天搬过去。这只船是贼船,我们敝上要重重的办他们一办。”文七爷道:“很好。”船上的女人,听说老爷要过船,更没有依靠了,一齐跪在舱板上不起来。玉仙拉着文七爷,兰仙拉着赵师爷,更是哭个不了。文七爷没法,只好安慰玉仙道:“我决不难为你的。”玉仙没法,只好让文七爷过船,行李刚搬得一半,县里庄大老爷派的捕快也就来了。先到船上请示失去的搬指、烟壶是什么样子,听说有一百五十块现洋钱,有无图书。文七爷说:“洋钱全是鼎记拿来的,一律是本庄图章。”齐巧身边还有一块,就拿出来给他们看,好拿着比样子去找。捕快说:“城里大小当铺都找过,没有,想来还不曾出手。洋钱论不定要先出挡。昨天喝酒的那些老爷们共是几位?小的们不敢疑心到老爷,怕的是带来的管家手脚不好。虽不敢明查他们,也得暗里留心,就是拿住之后,不替他们声张出来,也有个水落石出。至于这几只船上的伙计,将来禀过大人,一齐要好好的搜一搜。”文七爷见这捕快说话在行,就统通告诉了他,还着实夸赞他几句,说他能办事。
等到文七爷、赵师爷才把船过停当,捕快就进了中舱坐下,勒令别家船上的伙计把船替他撑开码头,靠在一爿茶馆底下。捕快向这茶馆里一招手,又上来好几个,是他同伙的人,一齐到了中舱,就叫船家的女人帮着把舱板掀开,大约看了一遍,没有。又到后舱。起先玉仙姊妹是一直在前舱的,一个个哭的同泪人一般,也不像什么美人了。谁知兰仙看见一带人往后头去,他也赶到后头去。被一个捕快把他一拦道:“小姑娘,你别往这里瞎跑!”兰仙道:“我们女人有些东西不好给你们男人看的,我得收拾收拾。”捕快道:“慢着,不好看的东西也要看看的了。”一面说,一面伙计们已在后舱翻的不成样儿了。后首不知怎样,在兰仙床上搜出一封洋钱,立刻打开来一看,一对图章,丝毫不错。捕快道:“赃在这里了!”众人听了一惊。兰仙急攘攘的说道:“这是赵师爷交给我,托我替他买东西的。”捕快道:“赵师爷没人托了,会托到你!这话只好骗三岁孩子。”兰仙道:“如果不相信,好去请了赵师爷来对的。”捕快道:“真赃实据,你还要赖!”一面说,一伸手就是一个巴掌。船上的女人,统通认是兰仙做贼,一个个都吓昏了。原来赵不了从文七爷手里借了五十块洋钱给了兰仙,兰仙却瞒住他娘,不曾被他知道,等到抄了出来,所以他娘也摸不着头脑。兰仙又不是亲生女儿,是买来做媳妇的,一时气头上,也不分青红皂白,赶过来狠拿的帮着把兰仙一顿的打,嘴里还骂道:“不要脸的小娼妇!偷人家的钱,带累别人!不等上堂老爷打你,我先要了你的命!”捕快道:“有了洋钱,别的东西就好找了。”忙着翻了一大阵,却是一毫影子没有。又赶过来问兰仙。其时兰仙已被他娘打的不成样子了。捕快连忙喝阻道:“他今犯了官罪,有老爷管他,你须管他不到了。你自己的人作贼,连你自家都有罪,还有面孔打人呢!”老板奶奶被捕快埋怨了一顿,一声也不敢响。捕快催问兰仙别的东西。兰仙只是哭,没有话。大众格外疑心。他娘也催着他说道:“多偷只有一个罪,少偷亦只有一个罪。小祖宗!你快招认罢,省得再害别人了!”兰仙还是哭,没有话。捕快道:“他不说,亦不要他说了,且把他带到城里再讲。”于是拖了就走。那捕快还拉着老板奶奶同着一块儿去。老板奶奶吓的索索抖,不敢去,又被他们骂了两句,只好跟着同去。一头走,一头骂兰仙。兰仙此时被众人拖了就走。上岸之后,在茶馆里略坐片刻,一同押着进城。可怜他小脚难行,走三步,捱一步,捕役还不时的催,恨的他娘一路拿巴掌打他。好容易捱到衙门口,在二门外头台阶上坐了一会。捕快进去禀报,传话出来:“老爷此刻就要上府,晚上统领大人还要传去问话,吩咐把船上两个女人先交官媒看管,明天再审。”众人听了,便去传到官媒婆,把两个女人交给他,官媒婆领了就走,一走走到他家。
这时候他娘儿两个头上的金簪子、银耳挖子,统通被差上拿去,说是贼赃,要交给老爷的。娘儿俩也不敢作声。到了官媒那里,头上的首饰已经一丝一毫都没有了。官媒还不死心,又拿他二人细细的一搜,兰仙手上还有一付镀金银镯子,也被他探了下来,说是明天要交案的。其时初冬天气,他娘儿们都穿着大厚棉袄,官媒婆一定说是偷来的贼赃,要他脱了下来。他二人不敢不遵。每人只穿两件布衫,冻的索索的抖。凡初到官媒婆那里的人,总得服他的规矩,先饿上两天,再捱上几顿打,晚上不准睡;没有把你吊起来,还算是便宜你的。至于做贼的女犯,他们相待更是与众不同:白天把你拴在床腿上,叫你看马桶,闻臭气,等到晚上,还要把你捆在一扇板门上,要动不能动,搁在一间空屋子里,明天再放你出来。可怜兰仙虽然落在船上,做了这卖笑生涯,一样玉食锦衣,那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只因他生性好强,又极有情义,赵不了给他钱的时候,曾对他说过:“不要同你妈说起是我送的,怕传在统领耳朵里去。”所以他牢记在心。等到捕役搜到之后,他一时情急,只说得一句是“赵师爷托我买东西的”。后来被他们拉了上岸,早已知道此去没有活路,与其零碎受苦,何如自己寻个下场。就是不死,这碗船上的饭也不是好吃的。所以听说要将他拖上岸去,他早已萌了死志,顺手把炕上烟盘里的一个烟盒拿在手中。等到官媒婆搜的时候,要藏没处藏,就往嘴里一送,熬熬苦,吞了下去,趁空把匣子丢掉。一时官媒搜过,他便对他娘说道:“妈!你亦不必埋怨我,亦不必想我,这个苦,我是受不来的。早也是一死,晚也是一死,倒不如早死干净。我死之后,你老人家到堂上,只要一口咬定请赵师爷对审,我的冤就可以伸,你老人家也不至于受苦了。”他娘此时又气又吓,又冻又饿,早已糊里糊涂,他媳妇说的话始终未曾听得一句。等到上灯,官媒因他二人是贼,便将板门拾了进来,如法炮制,锁入空房。谁知次日一早推门,这一吓非同小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