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出门。临时上轿,余荩臣又打了一拱,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又道:“大帅前深荷一力成全,明天过来叩谢。”说完,两人分手。
余荩臣仍往王小五子家而来。其时已有夜半十二点钟。余荩臣尚未走进王小五子家的大门,黑影里望见有个人先从他家里出来。灯光之下,虽不十分明白,然而神气还看得出,很像是个熟人似的。后来彼此又擦肩而过。这人没有看见余荩臣,余荩臣却看清这人,原来是认得的。但是官职比他差了几级,大人卑职,名分攸关。余荩臣怕他看出,不好意思,连忙拿头别了过去。等到这人去远,方一步步踱进了大门,霎时走到王小五子房中,他俩本是老相好,又兼余荩臣明保到手,心上便也十分高兴,见面之后,说不尽那副肉麻的情形,两个人鬼混了一阵。
王小五子忽然想起昨夜的话来,连忙说道:“余大人,我托你一桩事情,你可得答应我!”余荩臣道:“好答应的我自然答应。”王小五子道:“你别同我调脾。好答应也要你答应,不好答应也要你答应,你先答应了我才说。”余荩臣道:“到底甚么事要我答应?”王小五子道:“不是你昨儿说的,在你手下当差的人统通不能钱买,只要上头有面子,或者是朋友相好的交情荐来的都可以派得。这个话可有没有?”余荩臣道:“自然派差使一个钱不要,但是面子也得看什么面子,就是相好也要看什么相好,不能执一而论的。”王小五子道:“我不同你说这些。你但看咱俩的交情怎么样?”余荩臣道:“用不着提到咱俩的交情。难道你有什么人荐给我不成?咱俩交情虽厚,你要荐人我却不收。”
王小五子见他说不收,登时把脸一沉,拿头睡在余荩臣的怀里,却拿两只粉嫩雪白的手抱住余荩臣的黑油津津的胖脸,撒娇撒痴的说道:“你不答应我,我定见不成功!”此时余荩臣穿了一件簇新的外国缎夹袍子,被王小五子拿头在他怀里腻了两腻,登时绉了一大片。余荩臣向来是吝啬惯的,见了肉痛,为的是相好面上,有些说不出口,只好往肚皮里咽。两个人揪了半天,毕竟余荩臣可惜那件衣服,连连说道:“有话起来说,——不要这个样子,被别人看了要笑话的。”王小五子又把脸一板道:“谁不晓得我是余大人的相好?将来我还要嫁你哩!我嫁了你,我便是厘金局总办的太太,谁敢不巴结我,谁敢来笑我!”余荩臣又只得顺着他说道:“不错,你嫁了我,你不是我的太太。我有了你这位好太太,从此发后,钓鱼巷也不来了。”王小五子又把眼一眇,道:“这些话谁相信你!谁不晓得余大人的相好多!这些话快别同我客气!倒是我托你的事情怎么样?”
说话间,余荩臣接连打了几个呵欠,伸手摸出夹金表来一看,短针已过一点,长针却指在六点钟上。余荩臣道:“啊唷!不早了!我们快睡了,明天还要早起上院哩。”一面说,一面自己宽去衣服,躺在床上去了。王小五子道:“你不答应,我不许你睡觉。”于是也不及卸装,赶到床上同他缠个不了。余荩臣被他闹急了,便道:“你先把人头说给我,等我好替你对付着看。”王小五子见他已有允意,便不同他吵了,和衣歪着,拿头靠在枕头上,低声说道:“我说的不是别人,你们同在一处做官,还有什么不认得的。”余荩臣道:“到底是谁?”王小五子道:“就是候补同知黄大老爷,他托我的。”余荩臣道:“姓黄的天底下多得很没头没脑,叫我去找那一个?”五小五子道:“真个我记性不好,他有个条子在这里。”说着,便伸手从衣服小襟袋里把个名条摸了出来,跟手又叫房间里奶奶点了一支洋烛。余荩臣睡眼朦胧的拿起名条靠近烛光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知府用、试用同知黄在新,叩求宪恩赏委厘捐差事”两行小字。余荩臣不看则已,看了之时,不觉心上毕拍一跳,半天不言语。王小五子忙问:“看清楚了没有,这人可是认得的?”余荩臣还不响,又停了一大会,方问得一句道:“这人是几时来嫖你起的?这条子可是方才给你的?”王小五见问,也不由得脸上一红,楞了半天,回答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