诫、警醒后人。
事总有例外,但凡本性是个人,例外从来不偏爱。
净斋室内老先生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山中的几名弟子撺掇成双,把袖儿一撸,墙儿一翻,撒泼去也。
只是往往悲伤比快乐来得快那么一两分,乐极生悲便是如此,几名弟子刚打开山道便遇到从阙河采办回来的梅尘钧。
屋漏偏逢连夜雨。
好巧不巧的,梅尘钧偏偏是梅氏族长的嫡长孙,受其祖父影响,把不苟言笑四字真言发挥得淋漓尽致,对事不对人,有错必惩,有功必奖。
梅妆成作为这次撺掇的始作俑者,早早就卷好席子跑到后山里连躲了六日,顺便捣腾只野味安抚她的五脏六腑。直到戒堂内传出的鬼哭狼嚎停歇了,她才又抱着席子滚回自个儿的小窝。
被罚弟子自是对她深痛恶觉,一个个无不哀怨郁闷,纷纷怒斥其令人发指的可耻行为。
但这惩罚的程度必然是不同的。回想那几名弟子只是将将打开结界,都未及跨出去一步,就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才堪堪能下地走上几步路,着实令她有些发怵。
此次偷跑出山虽是犯了族中大忌,但她非出山不可。不知道族长会派谁来捉她回去,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尘钧堂哥,她暂时都是安全的,至少能免了封灵噬灵之苦。
梅妆成天南地北的乱想一通,忽就想到了她小时的事,走马观花里是成片成片的空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她想自己大抵是失落的。
她对小时的印象早已记得不大真切,关于父母的记忆是完全没有的。
恍惚间只能忆得后山谷涧里,一个步履蹒跚的小女娃紧紧攥住前面小男孩的尾指,分明都是两只半掌便可握的小手,交合在一起却透着奇异般的坚毅。
女娃与男孩照例坐在涧谷边,总是月升日落才回去。
他们似在等人,日月盈昃,寒来暑往,未曾断绝。
小女娃会笨拙地把咸味糕塞进嘴巴里,吃完总是习惯性地仰着头甜甜的唤小男孩“哥哥”,但那只攥着男孩尾指的小手却始终不曾松懈一分。
小男孩伸出空余的手指揩去女娃嘴边的糕屑,望向谷口的小脸满是凝重,明明只是个半大的孩童,他说话的声音却带着悠远的沉寂感:“妆成,你要长快些,长大了……长大了我们就可以向族长爷爷请令出山了。”
女娃一脸傻气,根本没有听明白男孩话里的意思,只是傻乎乎地扭头看着男孩,张着小嘴讨吃的。
男孩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伸出小胖手捏捏女娃的小脸,凭空拿出一块糕点塞到她手中......
那许是躲藏在她吉光片羽的记忆里最完整的一副画面,每每忆及此处,总有无数细细麻麻,似针尖戳过,似钝刀砍过的酸涩漫到心口,淌过心尖,直到嘴角不知何时又尝到咸湿的泪。
她的记忆不是完整的,或者说她没有儿时的记忆更为恰当,族长告诉她,这是她儿时遭山魈窃魂落下的遗症。
她的父母,她的兄长,皆因一场浩劫去了,族长告诉她很多事情,但从未提及是什么样的一场浩劫,竟连着父母兄长都没了,唯独留下她。
而这段吉光片羽的画面,她也只觉是做了一个带点甜味且酸涩的梦。
族中其他弟子修习灵道颇有小成,她日日复日日练着外家招式,索然无味。
族长亦告诫她,修习灵道会引发她的病症,轻则伤身,重则害命,因此只每日教她一些外家招式用以强身健体,实则中看不用。
想来被族长带大的梅氏子弟里,她是最不长进的一个,偏族长对她顶顶的好,各位叔伯,叔伯母,堂哥堂姐亦是对她顶顶的好。
她左思右想不出他们的不好,自己竟还这般不知好歹地跑出虎踞云磐,大抵正是因为他们太好,他们说的她都信了。
她信了父母已死。
她信了兄长已死。
她亦信了山魈窃魂才导致的自己灵体受损不能修炼。
其实,她信的是自己,是人心,是她不断重复地告诉自己一个既定的事实。
然,事实不是既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