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最后对视一眼,好似案件盖上了印章。跟天底下的父母一样,俞家父母在王宝珠一旁的衬托下,对姚晟澜的满意出乎意外的完美。
俞乐平事前忐忑,也做足了功夫,详细说了姚晟澜退婚的事情,唯恐王宝珠从中打岔的。
俞家母亲后来私底下找过姚晟澜,看着攒着她的手的姚子初,不由得停住了。
事情本来就没有打算欺瞒,姚晟澜表现得坦荡,只是老阿妈会懊恼自己,怎么不问问就放了俞老太太进来了。
“你……”俞母拉长了声音,“你生过孩子?”
姚晟澜意识到俞母对她的误解,只沉默到老阿妈把子初带到楼下去,“我不知道乐平没和您讲,子初确实是我的孩子,可他不是我生养的。”
俞母很意外,“你不是为了孩子才留洋的吧。”
姚晟澜尽量心平气和的说,“我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这是个误会,我会告诉您,孩子是已故的一位朋友用性命托付给我的,事情的经过乐平知道。可我答应过那位朋友,不会告诉孩子他的身世,同样的,我总会对您有所隐瞒,请您见谅这不是我的本意。”
俞母紧绷着面孔,“哦”了一声,“我只有乐平一个儿子,在北平为了姑太太一家,乐平受尽了委屈。在上海,乐平重新遇到了……王宝珠”说到王宝珠的名字,俞母毋庸置疑地反应出不屑,看着姚晟澜似乎也多了一层一样的颜色,“我们家真不知道担了多少留言,上海人管着叫摩登,我瞧着是不守规矩。”
姚晟澜没有说话,这样的侮辱本来就想过,只是到体会到时才觉得切肤的难堪和尴尬。
本来以为不会有后续了,谁知过了几天,俞母又重新寻上了门,这次老阿妈没有放她进来,直到姚晟澜接子初下学回来,站在楼梯间的俞母似乎苍老了十岁。
“乐平为什么就不能找一个能过日子的女人?”俞母眼圈松弛的皮肤黯然无光,她如是这样问自己。
姚晟澜为她倒了一杯茶,动作有那么点贤惠的感觉,俞母默默的看着,最后才说,“我这一辈子就得出了一个道理,硬的欺负软的。可是那是我的儿子,我可以怎么办?”
“其实,我也不赞同这个决定,这件事情也是让我们重审的机会。伯母我可以离开上海,不再见乐平的。”
俞母苦笑起来,“宝珠说了那么多,到底不如你这一句。姚小姐,我不是不答应,姓汪的我们得罪不起。北平的事情,我们家再也经不起第二遍了。”
说罢,竟捂着手绢抽泣,光滑的丝面拭过眼角的皱纹。
我会走,走了之后永远不会回来,可是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走到哪里,都是你上辈子创伤我的斑斑血迹。
我想活着,只想活着。难得连这点也不可以么?
——《惆怅客2之白首约》
姚晟澜带着子初乘着列车,一路的树木绿影纷纷倒退,如同列车有气拔山河之势,什么也阻挡不了。子初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和俞乐平形容得一般,他早熟也敏感,和姚晟澜一起南下,却连去哪里也不问,这份乖巧如同讨好。其实子初不知,是她离不开他,天大地大,唯一让她觉得安全的只有这个孩子,他们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了。
一路靠边停站,这次坐的不是包厢,母子两人只提着一个行李箱。冬天的夜很快降临了,森林里氤氲起白茫茫的雾气,玻璃窗上有滑落的露珠。这一次,她走得悄无声息,连老阿妈也不知晓。
王宝珠白玉一般无暇的手指捻着两张票,脚踩着咯咯咯响的高跟鞋,轻飘飘的来到她的面前,“这是你托我买的。”
姚晟澜刚想拿,王宝珠却是手一扬,涂着丹蔻的指甲划过车票,留下浅浅的痕迹,颇为高傲的语气,“为什么是我啊?”
姚晟澜低吟道,“是你,也可以不是你,只是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比你更低调利落的办好这件事。”
王宝珠微露贝齿,抹了一把烫得时髦的卷发,“那是,如果是顾章,他的嘴还比不得花旗银行的保险箱呢。”
“名利你都有了,我知道你还需要什么?”
王宝珠微怔,精致的浓妆难掩寂寥的神色,冷吟道,“你怎么清楚?”
“因为我是女人,还很了解过你,要站就站在最高的枝头上的女人,怎么会忘了高处不胜寒。”姚晟澜久久凝视对面貌似风光的女子,到底是名利场上一个身心疲惫的痴人罢了,“我希望你真的过得好,和那洋人大班……你过得并不好。”
王宝珠“呵”的一声笑了,“原本以为洋人彬彬有礼,谁知道关上门都是一样的,这些年我觉得,所谓的家是一点热乎劲也没有。说到底他要名,我要利,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姚晟澜没料她会这样坦白,倒是王宝珠见她疑惑的沉默,不由得嫣然道,“我是电影名伶,在人前最会演,可在你面前我什么也不用做。金絮其外,败絮其内的,比比皆是,你也不必可怜我,谁不比谁高贵。说到底,我也没想你真的会找我。”
“最不可能的人就最有可能,我想,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姚晟澜将火车票收到了自己的皮夹子里,抬头见王宝珠若有所思的问,“你爱过表哥么?”
“那你忘过俞乐平么?”
两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准确的答案,事实每个人都知道,王宝珠离不开俞乐平,也离不开名利场,可姚晟澜可以,她根本不属于这个浮华无边的城市。北平回不去了,她还可以去杭州。不是躲不是逃,俞乐平对她的好,她永远还不了。
最后离开之际,王宝珠怅然若失的问她,“你没有什么想告诉表哥的么?”
对不起?还是谢谢?
姚晟澜摇了摇头,女人心狠起来可以什么也不留。
“也是,毕竟你走也不完全成全了我,汪鸿瑾在上海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们迟早会碰面的。晚走不如早走的好。”
这话如同列车,乍然钻入了隧道里,轰隆隆的鸣叫在看不见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