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我是人间惆怅客 知君何事泪纵横 八

    冯琬眼睛里闪烁着亮光，乐滋滋地说，“他们父子和那个叔叔，都长得挺好看的。不过，孩子的父亲虽是丰神俊朗的外表，可浑身总有一股凉飕飕的气质，那感觉能让人结了冰了。”

    不知为何，姚晟澜听着冯琬的讲述，脑海里浮现了那般冥想的境界，灰蒙阴冷的天色，徒生的神秘莫测的浓雾，如同撕不开的纱织的灰色帷幕，明明是现实中存在的冻结的西湖冰床，一个黑色大衣的身影孑然独自坐在西湖湖畔，没有映红点绿的装饰，深沉压抑的气质如斯熟悉。天地间颜色单纯却干净得很，他像是置身梦魇里最深的人，又似乎是戏台上可笑单薄的墨画的背景一角。视线渐离渐远，一点一点成为了抽离了冥想中的黯淡，最后成为了姚晟澜黠慧眼眸被温暖烛光照不透的那墨点的漆黑。

    “表姐？”冯琬见着姚晟澜发愣，不知叫唤了第几声。

    “哈。”姚晟澜恍然回神，烛火在眼眸里恢复了光泽。

    冯琬道，“表姐，你在想什么呢？可是我说的让你想起了熟悉的人。”

    一句话如同深山突兀奏起的洞箫，深远悠长在深山的沟壑里回荡。姚晟澜只是笑，“不是什么熟悉的人，只是时候不早了，你也该睡了。”

    冯琬瞄了一眼钟，微微吃惊道，“怎么晚了，我可不敢和表姐你说话了，我要睡了。”

    姚晟澜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房间，注视着灯火里眼眸熠熠的少女冯琬和早已沉睡过去的孩童子初，她脸上挂着烛光融化了的笑容一般。少女孩童，世界上的人没有比着这更干净的心绪。他们从不掩饰身上总带着春日里最富有朝气的生命力，苏醒的花草树木是他们的挚友，可爱的夜莺歌颂他们的圣洁与善良，使人神往那生命中的纯净自然。

    离开上海，姚晟澜没多去打听关于来至上海的消息，无论是哪些人哪些事，假如俞乐平有一百种方法找到自己，王宝珠也自有一百种方法阻止他。所谓一物降一物，还不由得俞乐平不信，王宝珠拿捏别人的本事没有，拿捏俞乐平的保证比蛇打七寸还要管用。烦恼的事情多想无益，事实摆在眼前，俞乐平却总和事实捉着迷藏，表妹永远是锁着他心底黑房子的钥匙。这点连姚晟澜也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反正上海滩那样的大，有那么繁华的背景帷幕衬托着他们，让这对才子佳人去闹吧。或许，过一段时间，再见顾章他又会想出比原先美国式的爱情更受追捧的戏剧模式。

    可离开上海，离开了俞乐平和王宝珠，离开了顾章和编剧，姚晟澜更深地觉得寂寞。从前在上海除了那恼人的情感纠缠，可那么些个人还是懂得自己的。顾章再物质牟利，可他能说出剧本的价值与效益，慧眼识珠的还真能离奇的说出那么些有趣的点子来。王宝珠再如何精明世故，可也通情达理，交际场上有了这样的名人作指引也是风光的脸面。落寞孤独中，就是再有缺陷的人，也让姚晟澜追忆出那些个好。只是俞乐平，就那样尴尬而复杂的摆在那一份位置上，多一份就是暧昧传闻，少一分又显得矫揉造作。人那样对自己好，没有半点心动，就是狼心狗肺了。

    只是这份感情太矛盾也太麻烦，姚晟澜是不舍得离弃那样的感情的，毕竟这世上难像对方一般了解自己关心自己的甚少。说是友情多了份默默关怀，说是爱情少了份炙热缠绵，也许两人饱经世事沧桑，平然在多年的书信之中沾染上的相濡以沫和惺惺相惜。

    这份感情如果开诚布公，必然会受影响，受什么影响呢？那就多了，譬如有位不是情敌又胜似情敌的王宝珠，姚晟澜心底还挂念着什么人呢，俞乐平是否带着某表妹的余晖看待妻子这个身份的……姚晟澜通通如同摸着河堤鹅卵石一样，细数过会碍着脚底的小石子。最世俗有力的，竟然是父母之命。

    姚晟澜没有办法让俞乐平清醒，就让旁人让他清醒。

    杭州偏安古朴，没有十里洋场风花雪月，却也有风景如画迤逦万千。浙江是庞子敬的老地盘了，多少年的留洋岁月，就是回了上海深居时月，姚晟澜也不愿意联系金四小姐。唯恐又那么点风吹入孔的间隙，惊天动地的事情又次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金八小姐尚也无妨，毕竟华人女子独自在国外，没有半个权势相熟，总是会受欺负。在英伦时，金八小姐夫妇偶尔也透露一些信息，庞子敬最终还是娶了唐幼妍，金四小姐居然帮助前夫的日本姨太太打离婚官司，白雄起加入了亲日派的阵线，还把亲妹子嫁给了德国的高级将领等等。其实，远在他乡多年，姚晟澜该知道的分毫不落，就是金八小姐不主动说些什么，华人群体里总会说起关于国内政局的里夹杂着那人的姓名，九一八之后，东北三省沦陷，那人的名字却越来越少被提及，褒贬亦不一。

    ——“说是几天就到？”冯太太喜上眉梢了，仍旧按耐着焦急问。

    冯珏神色隽爽，“爹说了，后天就来了，和爹一并来的。”

    红玉却是淡淡的，“哦，不过就是几天。”

    冯琬眼色分明的看了红玉一眼，又望向母亲，低头喝了口汤，不发一语。

    姚晟澜只是微笑，“浩启他们坐火车吧，难为他还知道怎么从沪上乘火车来。”

    又是一辆火车喷着白雾滚动着巨轮驶向人来人往的火车站，乘客乘员来来回回的跑，翘首期盼的，环顾四周手攒紧了行李的，呼东喝西的……车子一停一行，不断涌出南来北往的乘客，人头攒动，应接不暇。

    姚晟澜和冯珏站在月台一根柱子边，姚复去询问乘警到站的时间。火车站的另外一侧门闸，一辆普通的吉普悄然的驶来，停在了门口的一角。沈文东手摆着方向盘，熄完火，扭头问车座后的一个倨傲男子，“老爷，到了。”

    那人微微靠了靠椅背的坐垫，厚层的黑风衣摩擦出细响，阖目养神的眼睛霎然睁开，有着明亮洞察的目光，深邃而锋芒。沈文东又说，“火车站人较多，唐家少爷不肯出人手，分明是存心而为。”

    那人眯起双眼，细细打量漫天飞舞的雪屑，...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