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甜。
骤然看到鹣鲽,佟林迫不及待飞身而出。
矗立、屏息、凝神,然后他轻舒猿臂,随手划了一条完美的弧线之后鹣鲽飞旋而出!
可惜飞舞了不过三丈而已回旋之势已现穷竭,接下双刀的一刹那他明显感觉到了疲态——这样的刀,别说杀人,恐怕连用于杂耍都堪忧。
“你这刀法,势在回旋二字,以你出刀的手法来看威力绝不仅限于此,你受伤了?”佟林心神专注,完全没感觉到沈稷的到来,而沈稷的一句话,更是让他惊讶。
“你学过刀?”还没人能一语道破他刀法的玄机——始于意,发于心,出于臂,囿于环,圆通自如,来去往复。
可他十分肯定,眼前这个年轻人,分明并不会武功。
“你试试出刀之前先转几个圈,以身体带动手臂,再以手臂...?...”沈稷没有回答,要说学刀,那刀法的用途仅仅是切肉而非杀人,他总不能告诉佟林自己学过屠刀——刚才?,他不过是根据战场上生死搏杀的经验,和自己与生俱来的敏锐脱口而出罢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佟林的人已飞旋而起!
一念斩长空,贯日刀如虹,六丈外碗口粗的玉竹应声而断,片刻后鹣鲽盘旋而回,依然势若奔雷!
佟林甚为诧异,自己浸淫刀术半生,竟然被一个毫无根基的人点破迷津,过了好久他才缓过神来——眼前这个年轻人天分之高世所罕见,若得悉心调教他日成就必不在自己之下。
“你想学刀么?”
“...?...想。”
“我教你,但,有条件。”
“说。”
“学成之后,替我杀一个人。”
“好。”
“你不问是谁?”
“不必...?...就算是束脩好了。”
...?...
为了安抚生气的小碗儿,佟林只能暂时把已经不剩几支弩箭的清风送给她,要不然她每次见到沈稷练刀都会气哼哼地把嘴撅上天。
她一点都不喜欢打打杀杀,但是她觉得佟林的好东西怎么都应该先给她这个恩人而不是一个刚认识的外人。
沈稷的天分确实惊人,或许过早的沙场生涯令他对各种兵器足够得心应手,短短几天,他对鹣鲽的操控已经初窥门径——虽然做不到收放自如,但已经足够令佟林满意,当年他学会熟练使用这对奇怪的兵器,用了整整一年。
“喂,你是不是一定不教我?”看着那两把短刀飞出去又自己飞回来,小碗儿的嘴又撅起来了。
“...?...小碗儿,你的手是干净的,可以的话,最好一辈子都别碰这些东西。”佟林蹲下拍拍小碗儿的头,小碗儿已经不是几天前脏兮兮的模样,田府虽然被洗劫一空,但水总是不缺的——擦洗干净的她看起来确实白白胖胖得不像个朝不保夕的小乞丐。
沈稷本来就狰狞可怖的脸上满布愁云显得更加骇人,他一声不吭地把玩着鹣鲽刀,翻来覆去得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仅仅是飞旋往复,即便力道再足,招式也很会轻易被人看破,虽然可以在出招的瞬间通过手腕的扭转和力道的变化略微控制刀势去向,但如果遇到经验丰富的高手,根据出刀的轨迹判断后势根本易如反掌...?...
“想到怎么解决了?”许久,沉吟的沈稷都没有发觉一直有个人在不远处注视着他——佟林微笑着打量着他,看来他已经发现了那个问题,当真孺子可教。
“没有,但应该和你送给小碗儿的那套暗器有关。”刀身之上细微的擦痕当然瞒不过沈稷的眼睛。
“不过,你用错方式了,而且你有没有发现...?...鹣鲽越来越难控制了?”他依然低头凝视着鹣鲽,丝毫没有发现对方的眼神烁烁放光。
“你为了让清风可以施加足够的力道,所以将机簧扣得很紧;而为了兼顾锋锐又用了很坚硬的材质去打造弩箭...?...我看过,好像是百锻的大食钢吧?虽然鹣鲽材质更佳,但经年累月的碰撞已经不可避免得让刀身出现细微的形变,近些年你的武功再难寸进恐怕也与此有关。”沈稷一口气娓娓道来,一边说一边摩挲着鹣鲽的刀身,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佟林彻底被惊呆了,他好像看到一块璞玉上的砂皮正在一点一点地剥落,内里华光四射璀璨夺目。
“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可以找到解决的方法...?...”沈稷完全沉浸在对刀的执着里,他完全看不到佟林的惊讶,因为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手里的锋刃——或者说,从头至尾,他根本就是在和刀交流...?...
小碗儿这几天很郁闷,她觉得生活的重担过早得压在了她这个孩子的身上。
过去自己一个人浪迹天涯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有两个不要脸的大人整天什么都不干就指望着她一个娇嫩的少女养活——老的那个被贴了满城的通缉令,小的那个成天抱着两把刀在那儿入定...?...
她从戏文里听来两句词,颇有知音之感——却道是韶华豆蔻随流水,哪管它桃李春风扣柴扉。
“哎~苦啊~”越想越生气的小碗儿不自觉地学起了戏园子里的旦角儿们那些伤春悲秋的哀怨,兴起时,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斗芳、掩袖、双运指忙得不亦乐乎,霎时间小小的厨房好像成了她一个人大大的舞台——玩得兴起还踏着台步走起了圆场,全忘了因为烧火而沾了一脸的黑灰。
“你...?...干什么呢?”佟林挑了一担水回来,进门就看见一个黑脸儿的小胖子满屋子转圈还面露得意之色,一时间见多识广的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哎~我的烧火棍呢?刚刚还在呢~哪去了...?...”小碗儿正陶醉间猛听得有人,愣了半晌之后偷偷瞄了一眼身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边找东西边往门口走,越走越快,最后几步简直可以说是风驰电掣。
佟林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他知道今晚要靠自己做饭了。
他的手艺其实还不错,简单的蔬菜和米饭在他手里变得异常诱人,更遑论那一碟让人食指大动的红烧鱼。
三个人这几天把整个田府搜罗了一遍之后,竟然出乎意料得找到了不少可以变卖的东西,虽然不过是些旧衣服破帽子之类,但毕竟也是大户人家的东西——其中最值钱的是掉在墙缝里的一根簪子,掌柜的是看小碗儿可怜才给足了三两银子。
小碗儿拿到银票的时候几乎高兴地要飞起来了,她这短短的十三年人生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钱,加上之前卖珠子剩下的,足足有二十六两之多,省吃俭用的话足够三人过一年。
“喏~这个给你,戴上这个明天我们去找点活干。”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半遮面的面具,材质是上好的牛皮,可手工显然不算上乘——不光造型难看,连针脚都长短不一,粗糙地简直就像是一只猴子的杰作。
沈稷看着手上的东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先是看看有点羞赧的小碗儿,又看看强忍笑意的佟林,一时间竟然决定不了是不是要把这东西趁小碗儿不备给丢了。
“拿来吧,我看看。”佟林笑笑拿过面具,那做工实在不堪入目,眼睛的地方硬生生用刀子刻了一条深浅不一的缝,打算从这条缝隙里视物根本是痴心妄想——更不用说整体造型凹凸不平,根本无法贴合面部了。
“那个~是不是有点难看啊...?...”小碗儿自己也显得颇为不好意思,因为她大功告成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死也不会自己去戴这东西...?...奈何实在手艺有限无能为力,前思后想也只好就这么给了沈稷。
“没事的,我稍微改一下就行,婉儿已经做得很好了。”佟林笑着揣了起来,这么多年缝缝补补都是他自己的事,他自信至少不会比现在的样子更差。
“婉儿是谁?”小碗儿吃东西的样子会让看到的人都觉得饿。
“你的名字啊,你娘起的不能改,但这样会好听一点。”佟林说着用手指蘸着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
“我不认识字...?...”
“明天起我教你。”
“婉儿...?...婉儿...?...还行,那我姓什么?”
“你不知道?”
“是啊,我又没有爹,我娘活着的时候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既然你给我取了官名,那不就只能便宜你了?”
“我姓佟,单名一个林字,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姓佟~”
“铜婉儿...?...也不错!挺结实!明天,先教我写名字!”
“你呢?想一起学么?”佟林不禁莞尔,然后他转头看了看似乎心不在焉的沈稷——十四岁入伍,恐怕也是没什么机会读书识字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