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白身?好!射中了,朕立即授你官职!”季炀明一笑,伸手指了指一旁忧心忡忡的慕流云。
沈稷双手接过聂羽襄递过来的雕弓羽箭——弓身非铁非木,色泽黝黑发亮,质地却如金玉一般触手生寒;弓弦也如墨染一般暗沉,但细看之下却如有点点星光布洒其中,摸起来柔韧的动物筋腱之中隐隐裹挟着丝丝缕缕金属的锋芒,沈稷暗运臂力,一拉之下立时惊觉此弓之硬远胜于锋镝营常用的三石。
“弓臂乃是海外灵犀角所制,再以鹿筋绞缠乌金线做成弓弦,不多不少正好五石——两百步的射程,它足以胜任。”聂羽襄的一颦一笑令人难以置信他也曾是男儿身——沈稷无意中碰到了其修长莹润的指尖,他便急忙抽回双手,那样子像极了一个初识风月的窈窕闺秀。
“沈稷,还不向陛下谢罪——陛下,锋镝所用之弓皆为三石,而且他初入锋镝连开三石弓都勉强,这把九霄云霆实在是...?...”久经沙场的慕流云怎么会不知道九霄云霆弓的威名——它曾是震慑幽并冀凉四州的神兵,昔日单骑夺臧城的名将李沉渊便是因持此弓走马城下一箭射死了守将而名扬天下。
“怎么,慕爱卿怕折了面子?”季炀明微微一笑,将手中水晶樽递给侍候在侧的聂羽襄,起身从眉头紧蹙的沈稷手中接过九霄云霆弓,接着脸色陡然一变,“开!”
霎时间,弓开如满月。
“朕自问只能开弓却无能中的——俗话说神兵予烈士,宝马配英雄,你若是能射中亭下之人,这神兵便归你了!”他缓缓放松弓弦,然后随手扔给了沈稷,又从聂羽襄手中接过水晶樽将仅剩的美酒一饮而尽,“朕决不食言!”
“谢主隆恩!”
沈稷这次不再犹豫,他缓缓拉开了弓又缓缓合上,亭中包括慕流云在内无不咋舌——若要以爆发力来开五石弓,对于任何一个武夫来说或许都不是那么不可思议,但要以缓劲开弓,却非常人力所能及。
“请陛下赐箭。”
“沈稷!不得无礼!”慕流云厉声呵斥道,不是因为怕他失手以致扩军之事成为泡影,而是担心他若真的冒犯天威射出这一箭,他的小命也就到头了——毕竟假山下的乌瀚思是天子最倚重的近臣之一。
“无妨无妨,慕爱卿多虑了,朕有言在先,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论罪——羽襄,赐箭!”
令旗一挥,再无转圜的余地,此刻起生死由命。
山下,乌瀚思负手立于桥上,两眼毫不避讳地紧盯着亭中的箭手;山上,沈稷弓如满月,三棱箭簇直指乌瀚思的肩井穴,两人相距数十丈,互相之间本应难以辨认分毫——偏偏在二人眼中对方都是纤毫毕现,犹如近在咫尺。
沈稷缓缓闭上双眼,即便是五石弓,要在这个距离上保持精准也实非易事,更何况他前一次开弓已经几乎耗尽了气力。
他强行稳住自己已经开始颤抖的手,呼吸吐纳之间调整着两臂的每一分肌肉,虽然目不能视,但心却通明——漆黑的灵台之中先是射出一线曙光,接着刹那间混沌便化作浩瀚星河,流离无依的阴影渐渐汇聚于他面前,缓缓地凝聚成一个人形峨冠博带负手而立,不是乌瀚思又是谁?
再睁开眼的同时,劲风夹杂着宛如哭嚎的鸣啸破空而去。
箭势如蛟出海又似虬翻江,席卷着暴烈的风云弥漫着无边的血腥直奔乌瀚思右肩——那里曾在几天前被段归重伤。
近百丈之远却不过区区一息之间,转眼箭簇便已刺破乌瀚思的衣衫直抵肌肤——只是再难寸进。
因为势如奔雷的一箭已经被乌瀚思两根手指稳稳地夹住,紧接着他整个人腾空而起,忽然间就如扑食的怪蟒一样游弋而来。
八尺有余的身躯飘逸着一身袍带,循着嶙峋突兀的山石自下而上——踏足一步便飞身数尺,腾跃两步就欺近三丈。
就在沈稷错愕之间,他已经飞进了足以一击毙命的范围之内。
一点寒芒从他手中疾射而出——那是被乌瀚思折断的三棱箭簇,以他的武功从这个距离掷出足以分金断玉。
沈稷兀自岿然不动,好像已经被乌瀚思卓绝的轻功吓得魂不附体——几天前在擂台下旁观他与段归生死相搏时更多的是惊愕,而此时直面其人则是惊惧。
如同麋鹿之遇猛虎时出于本能的战栗。
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生死之间沈稷本能地摸向了后腰,双刀一并,鹣鲽立刻在光天化日之下划出一弯凄凉如九幽黄泉的月光。
乌瀚思若是侧身躲避,便可能失足跌下假山——上下高低近二十丈,一步踏错非死即残。
所以他只有迎着鹣鲽的刀锋跃进凉亭。
刀锋与箭簇同时命中,沈稷仰倒在地,肩头已被洞穿。
乌瀚思落地之后便捂着自己的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汩汩涌出鲜血。
不知是手下留情还是闪避及时,总之两人伤势都不致命。
“精彩!精彩!瀚思,如何?”季炀明先是抚掌大笑,紧接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似乎眼前的血腥是最好的酒肴。
“天资过人,勇猛果敢,疏于修炼,妇人之仁。”乌瀚思十二个字就将沈稷剖析地淋漓尽致。
“我习武尚不足一年...?...三载之后...?...未必输给你!”沈稷倒在地上血流如注,面色转眼便是苍白如纸,可颤抖的唇齿间却依然铁骨铮铮,“更何况刚才若是以命相拼,你早已身首异处!”
“好好好!锋镝果然名不虚传,朕言出必行,即日起锋镝营授予征募之权,一应仪制比照先登——这把九霄云霆也归你了,瀚思,带上他去太医院吧。”
“微臣属下不知轻重,求陛下赎罪...?...”
“呵呵,爱卿言重了——军人就该有一腔血勇,何罪之有?”
沈稷终于忍耐到了有人来搀扶他,直起身形的一瞬间他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嗯,伤势不重,老夫给他上点金疮药,一会就该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把他从鬼门关叫了回来,声音很慈祥,但却饱含不容置喙的威严。
恍惚间沈稷回到了弋阳窝棚寨,板房里婉儿正煮着粥,佟林面前是慈眉善目的孙二爷在装模作样地替他诊脉——婉儿的嘴撅的老高,因为孙二爷开了快十副药都治不好师父的病。
不对,师父已经死了,婉儿在弋阳,这里是平京的皇宫。
可是孙二爷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醒了?小子,多日不见大有长进啊!敢跟小乌动手了?”是孙二爷,也是一线牵的更夫长孙劫,此刻他正捻着几根稀稀拉拉的胡子坐在沈稷身边,一脸的幸灾乐祸。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一个名满天下的杀手居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皇宫里,而且一身官服。
“老夫本就是悬壶济世的大夫,不过是年轻时行差踏错走了邪路,年纪大了再回来治病救人有什么不对——在弋阳时我可从没骗过你们,老夫真的是赫赫有名的大国手,更是这大内太医院的吏目。”提及自己的身份他似乎极为自豪,吏目一职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不像个区区九品的小医官。
长孙劫像是看着到手的猎物一样兴冲冲地上下打量着沈稷,进而得寸进尺地捏起了他全身的骨节——沈稷想挣扎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显然已经着了长孙劫的道。
“不错,不错,骨骼精奇犹在小乌之上,老夫没看走眼!”老人喜笑颜开,一脸堆叠的褶子恐怕挤得死十几只苍蝇。
“小子,佟林那小子的事情我知道了,你现在有两条路,”长孙劫忽然就笑容不再一脸的凝重,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一样锋利,直刺沈稷的心房,“第一是拜我为师...?...第二么,老夫身份已露,只好在这儿送你归西了~”
“放心,你不会有任何痛苦——老夫一生行医,总还是有几分慈悲心肠的。”说话间他又是一脸的和蔼,慈眉善目的模样完全不像一个正在以死要挟对方的冷血屠夫。
沈稽无言以对,确实,最好的伪装便是在最热闹的地方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最普通的过客——谁能想到谈笑间便尸横遍野的一线牵更夫,竟然会终身屈就大内太医院做个区区的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