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庚辰,酉正二刻。
长安,兴宁坊暗渠。
不容分说,两名金甲卫兵便抽刀向前,李商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往后退,后脚跟却一不小心磕到了暗渠内的碎石,立时失去了平衡,直接瘫坐在地上。
这大概是梁唐臣数十年当兵生涯最为简单的一次抓捕。
李商隐嘴上被缠了整整两层布条,两臂被反扭到背后。梁唐臣将李商隐颇为粗暴地拖至颍王面前五步远处,粗厚的大手按在李商隐肩头竟像覆在一五六岁的孩童肩上。
“杀不杀!”
梁唐臣满面怒容,话虽简短,却让听的人不寒而栗。
李商隐听了梁唐臣这话,双眼因为害怕立时瞪得滚圆。又因认出来了站在李瀍身侧的张翊均,急忙想开口高声呼救,却因嘴上蒙着布条,只能听到“呜呜”的声音。
“十六郎,”张翊均面色惊奇中带着些费解:“你是怎么……?”却在感受到暗室内陡然凝重的氛围后住了嘴。
张翊均已多年未在颍王身上感受到杀气……
李瀍冷冷地瞅了眼张翊均,语声寒似秋风:“彼到底是谁?”
张翊均立时面朝颍王拱手跪地,叩首道:“彼为东都进京举子,姓李名商隐,因缘际会,现寄居臣家……”
“举子?”颍王脸色上的狐疑未减弱分毫,继而颇为怀疑地眯眼打量着这未冠少年,容色英气逼人,满是敌意,声音中满是失望地对张翊均道:“不管是谁,暗渠隐蔽,想是彼尾随你而来吧……”
张翊均伏首于地,自承罪责,“此皆微臣之过,臣愿领罪责!”
“愿领罪责……”颍王冷笑地重复道,“你倒是为他撇得清,你二人相识可有三日?”
张翊均默然不语。
颍王负手在身,“……既然彼为你的座上宾,那你为本王说说,此人究竟杀还是不杀?”
梁唐臣拔出横刀,李商隐口中又发出连续的“呜呜”声。
张翊均怒吼道:“你闭嘴!”
梁唐臣继而用膝头一磕李商隐的后背,便让他上半身登时匍匐于地。
张翊均看向因恐惧而肩头微颤的李商隐,眼神中除却难掩的气愤还有疑虑,自己先前明明让李商隐回光德坊,为何他又尾随自己来此暗渠?仅仅是好奇心驱使吗?一时张翊均也不太确定,李商隐来此的真实目的究竟为何?
但张翊均同时也意识到,他若再不说些什么,李商隐便会血溅于此。不管他张翊均心中如何想,往昔与颍王有着怎样深厚的交情,于殿下而言,此刻伏于其面前的,不过一罪臣、一图谋不轨之人而已。颍王虽会宽恕张翊均,但对于素未谋面的李商隐,会毫不犹豫地动下杀心,眼下只是看在他张翊均的面子上,才没有吩咐梁唐臣即刻动手。
“臣……恳请殿下饶其一命……”
梁唐臣变了脸色,声如洪钟,“殿下待你不薄,你竟为此人辩驳!”
颍王眼睛一眯,却仍略一抬手,示意梁唐臣收起横刀,但颍王的脸色却绷得更紧了,眼神中的失望亦深了几许。
“张翊均……他若将此处暗渠细则说出去,届时有心人遣人追查,发觉暗渠直通本王府,便是数则重罪并罚,别说王爵被废,杀身之祸亦有可能……”
“你可曾想过,某于你寄予厚望,遣往西川,助佐恩师,你却如此轻易令人跟踪至此,往后本王还如何相信你能成事?”
颍王几乎是压抑着内心的怒火,轻轻地说着。但每一个字都如刀戈一般插在张翊均心头,让他所做的唯有伏身于地。倘若跟来的不是李商隐,而是别的什么人,甚至是“鬼兵”乱党,致殿下于凶险之境,那张翊均恐怕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唯想自戕以谢罪。
但张翊均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保李商隐,那便绝不能改口。
其实李商隐心里很懵,自己不过是下定决心想同张翊均成为好友,再多了解他一些,便因此跟着张翊均进了那间废弃的宅院,以为翊均兄在院子里藏了宝,受不住好奇心的煎熬,便下到了暗渠内,顺着就走到了此间暗室的闸门口。
却不成想,迎接自己的竟然是利刃刀兵相向……
然而哪怕再迟钝的人也会意识到自己现在性命难保,李商隐又如何不知张翊均是在拼命力保自己。
更何况,方才翊均兄对这看面相大不过自己几岁的公子的称谓,似乎竟是……殿下?!
那这么说……
李商隐将目光移向颍王李瀍腰间的十三銙玉带上,唐人有着极为严苛的衣冠制度,李商隐曾将《唐六典》背得滚瓜烂熟,然而方才由于紧张恐惧,竟一时没想起来,现在才有印象。而十三銙玉带,正是正一品亲王所佩的腰带制式!
李商隐脊背汗水涔涔而下,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他很想自辩,但无奈口含布条,吐不出半个字。
暗室中陷入沉寂有良晌,肃杀未减分毫。颍王末了轻叹,言语中仍能隐隐听出内心的愤怒:“此事某许你所请,留他一命……”
经由颍王示意,梁唐臣颇不情愿地一哼,继而抽出匕首割断绑缚于李商隐身上的绑绳,又撕开李商隐嘴上的布条,然而即便如此,李商隐却也不敢轻易抬起身子。
“但你记住,如若因他而生乱,致使你我,和一众王府僚佐受其害……”颍王刻意将话说得很重,却似有不忍,最后一句话沉吟半晌后才轻轻道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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