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不见王兄的身影,正要往后园而去,却迎面撞见了颍王妃王氏。
公主自幼娇惯,由于生母早薨,加上年岁最幼,颍王、安王、漳王及十六宅诸王叔,敬宗皇帝甚至当今天子皆对她颇有荣宠,即便年将十八也许之常居宫中,出入毫不受限,因此一般人不敢对其要求稍有怠慢。
只有一人除外。
王氏眼神只稍稍在手足无措的梁唐臣和公主仆役手中的木函上一转,就已心知是怎么回事,便向公主微笑着欠身一礼,不偏不倚地站在公主往后园的石板路正中,温言道:“‘大王’现时确是不便,殿下不若稍候片刻?”
对这位阿嫂,安康公主说心底话是有些怕的,每次来寻王兄,她总感觉自己的小心思似乎都能被轻易洞察,不过现在阿嫂说的却是王兄现时不便,并非梁阿伯适才什么外出游猎那样的说辞,前后不一,自觉占理,便冷笑了一声:“却有何不便?竟须梁阿伯扯谎诓骗本主?”
王氏低头施礼,面上仍不失恭敬地道:“扯谎却是不对,臣妾愿代为赔礼,不过殿下细想,如若‘大王’无事,同胞兄妹,何故不见殿下?况且殿下今日前来,亦未曾遣人知会,以殿下之温婉知礼,臣妾心想,这必不是殿下本意?”
公主微觉语塞,她只道自己占理,却不想阿嫂轻而易举寥寥数言便将话锋扭转,让她顿觉有些难堪,便看向别处,鼓着气道:“确……确实非本主之意……”
“那可否让殿下于前堂稍候片刻?‘大王’忙完后便至……”
安康公主本想答应,却转念觉得自己身为堂堂大唐公主,天子亲妹,如何能受得这番待遇,受阿嫂摆布?便又改口谢绝,非要现在就见颍王不可。
王氏温言相劝,公主寸步不让。谁知最后公主竟有些气急了,竟放下礼数,领着仆役,直往后园快步而去,全然不顾其他人的言语拦阻。
老宦官宋皋难掩心焦,额前凝汗,若是被安康公主听到殿下同张翊均相谈内容,那可就糟了,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王氏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王氏却容色淡淡,望着远处安康公主的背影,轻声言道:“无妨,想是经过适才那半盏茶工夫,殿下和张翊均也应当谈完了……”
安康公主闯入后园定睛望去,便在池塘对面发现了正同一素衣弱冠并肩而行的九王兄,便急忙快步穿过池旁凉亭,还向身后瞥了瞥,发现无人追上来后放下心来。
颍王瞅见安康公主的一瞬,面有惊诧,紧接着在注目到她身后仆役手里捧着的木函时,胃袋竟不由自主地痉挛了一下。
见到九兄后,适才仍面有不悦的安康公主好似换了个人,竟喜上眉梢,命仆役掀开木函盖子。望着李瀍,瞳若秋水,满是期待地道:“阿兄尝尝!”
张翊均觑了眼木函内,在一餐碟上凌乱地摆有几块烤制的酥皮点心,不过不知为何,每块点心底部似乎都微微泛着些不均匀的乌黑。
李瀍一时有些犹豫,他如何不知自己亲妹的手艺如何,去岁上吐下泻的惨痛教训仍历历在目,却又因宠惯了这唯一比自己年幼的小妹,堆笑着推脱道:“涟儿心意为兄心领了,然近日为兄辟谷,不吃这些……”
“可是……”安康公主说着,竟语声中沾了哭腔:“涟儿特意为王兄亲手做的!”
正是亲手做的所以才不敢吃啊,颍王心道。不过见公主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脸色,颍王知道一时僵持不下,便只伸手从木函内取了最小的一颗。
“那就……就一颗,可否?”
“好!”公主脸颊舒缓了下去,却眼见着颍王将那颗点心递到了张翊均的手中,霎时又不乐意了,语气颇不为礼道:“这是本主专门给王兄做的,若不得吃!”
“涟儿!”颍王语气严厉道:“此是为兄贵客,不得无礼!”
张翊均方才本身仍在看热闹,结果却未曾想,自己竟会是最终“试毒”的那个,他虽很想婉拒,然颍王之命,却难以推辞。
颍王用鞋尖碰了碰张翊均,悄声耳语了句:“千万莫咽……”
张翊均听了这话,点心刚放入口中就立时顿住了,这状似酥皮甜饼的点心,竟好像有股泥土味,甚至有些呛人。
张翊均过了足有一息才缓慢地嚼了嚼。
颍王见状不由屏息,有些不忍直视,他怕出人命,连忙劝阻解围,笑着用哄孩提的声音对安康公主道:“为兄还须与客细聊些要事,涟儿何不先将木函留下,往后为兄慢慢品尝,可否?”
安康公主虽然任性,但是只要满足了需求,便很听自己九兄的哄劝,故而连连答应着,命仆役将木函交到了颍王手里。
李瀍望着安康公主兴高采烈地离去后,心中总算是长舒一口气,他将一帕手巾递给张翊均,生怕他下一弹指便要呕出来。
看着张翊均将嚼碎的点心吐到手巾里,小心地包好,颍王不由展露久违的笑容,打趣似的道:“真亏翊均你嚼得动啊……”
颍王而后顿了顿,恢复了些严肃的神情,接着先前的话头,低声道:“今日稍后,赵归真会来府中讲道,某虽今日不再出府,不过你务必记得,五更前须交还此腰牌,不然次日某出不得王府。”
张翊均抬手唱喏,拜别颍王后,便匆匆沿着另一侧甬道闪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