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乙酉,酉初。
长安,万年县,昌乐坊,穆相府。
在结束了这一整日的劳顿后,穆庆臣终于得以返家。王师文早已静候多时,携几名仆役前来出迎。
穆庆臣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遣散了仆役。尔后独自缓步行至后堂,走到屏风后小心地褪下绫罗紫袍,换上了浣洗多次的素色常服,已有些因多次浣洗而褪色。
穆庆臣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唯有此时,在这逼仄的屏风后,在此空无一人之处,不过丈许空间里,他才能感觉自己的肩头轻松几许。而一旦迈出此间,诸多尘世压力又将扑面而来。
穆庆臣束好衣带,踱步而出,王师文像往日一样,已端着一盏温着的清茶走到后堂外静候着。穆庆臣接过茶盏,因口渴而大口将清茶一饮而尽。
“阿郎……”王师文抄着手,“您可曾从户部听说过,河东韩州银矿一事?”
韩州?银矿?穆庆臣浓眉轻蹙,立时回身。他兼任尚书左丞,尚书省下辖的户部事务他早有熟识,韩州上报发现银矿一事他自去岁便有呈报。但他抓住的疑点并不在此:“你是从何得知韩州银矿一事的?”
“回禀阿郎,”王师文叉着手,诚言相告:“早先杜悰杜尚书曾前来,本欲谒见阿郎,但阿郎未归,便向师文言及此事。”
“杜悰?”穆庆臣有些狐疑,隐隐觉得稍有蹊跷。杜悰是工部尚书,而全国银矿开采应归户部所管,为何他会得知此事?再说,不过是一处银矿,又非军国机要,为何非要今日特意前来知会?明日朝参前再做汇报岂不一样?
穆庆臣满腹疑窦,摇头道:“杜尚书就为这个?他还说什么了?”
“杜公倒未说起别的什么,只是特意强调说,先前为平横海李同捷之乱,耗时三载,兵费冗巨,内库空虚,若是将此银矿开采,必能富国。故而特此向相公知会,望阿郎能明日奏请圣人……”
若是向前,穆庆臣很可能未作细想便将此事应下,但现在他不得不每一步都须极为小心,稍一不慎,便有倾覆的风险。
穆庆臣曾与杜悰稍有来往,知道此人是个甘食窃位之人,并无大志,甚至还稍有些木讷。此等人定不会突然关心起国家大事来,必然还有其他缘由……难道是为私利?
可是近来工部并无将要开土动工的项目,户部开矿,工部能从中榨取的油水微乎其微,对杜悰并无利可图。
那么……如果换个角度思考呢?
韩州?
穆庆臣手掌交叠于背,俄而口中冷冷一哼。果然他一转思路,这简短的讯息里面的伎俩也就不那么隐晦了……
穆庆臣的语声冷似寒风,不无批评道:“‘韩’与圣人向前名讳同音,韩州王气所在,怎可妄然动土开凿矿山啊?”
王师文被穆庆臣这一责备,这才想起来,当今天子圣名讳曰“昂”,但五年前,尚未登临大宝,藩居十六宅时,仍讳名曰“涵”,“涵”与“韩”同音,难怪那处银矿一直未曾动土开采,理由竟在此处!幸亏阿郎看出来了这里面的蹊跷,不然若真像个老实人一般正经上奏圣人,龙颜大怒,后果可想而知……
更让王师文细思极恐的是,杜悰那满面堆笑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谁曾想,那表情背后藏得居然是这般杀招!
王师文吓得浑身一哆嗦,一层鸡皮疙瘩扫遍全身,连忙俯下身去向穆庆臣致歉,末了感叹道:“杜、杜尚书竟然会这般狠毒?”
穆庆臣摆了摆手,抛开顾忌后,他反倒觉得一切海阔天空了许多,对此事自然想得通透:杜悰曾为驸马都尉,在李宗闵辅政的两年间,如坐飞箭般自从四品入朝,尔后连升三级,官至正三品工部尚书、判度支,内中的这层关系若不过硬,怎么也不可能升的这么快。
想明白这层关系,其他的便都显而易见了……
“恐怕……此事还是李相公所为啊……”
穆庆臣的语声中透着些无奈。他没想到,真的坐上了宰辅的位子,他也不得不踏入了往昔最为不齿的权谋厚黑的领域。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东,胜业坊。
王璠自认为是个享乐主义者。
他的人生志趣细数起来有十,除却排名靠前的高升以及佳肴外,好酒自然也榜上有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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