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族人,也就是上古时候萧咒遗留下来的血脉。然而,萧咒虽强悍至斯,却也终究惹恼了上天,致使你萧氏萧咒一脉自始至终都单丁相承,一直到如今。”
“难道你萧寂就没有任何不甘心吗?”女子又问道。
萧寂眉头紧锁,嘴角微开之际,吐出了几个字,“你今天是成心的吧?”
女子并没有刻意去回答萧寂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道,“你不怨天,也不忧人,可真是圣人之度呀。”
“无聊……”萧寂最终将攥得紧实的拳头松开,嫌弃似的说出两个字后,径自顺着山涧小径往前走去,他头也不回,也不去理会那位女子表情。
“萧寂,你萧氏一族还是这么目中无人,狂妄自大么?”女子突然对着萧寂的背影,冷声斥责道,“现世能与你抗衡的天纵奇才,可不止问家的那一位后人,还有很多了。”
“果然,你萧氏从不逾越门楣,就连着世间更朝迭代中的样样奇人天才也知之甚少呢?”
“关我何事?”萧寂边走边大声说道。
“你……”女子顿时哑口无言。
萧寂听着女子气结时的声音,兀自‘哼’了一声,又说道,“这天地间,有两种人最无聊,最啰嗦……”
“什么意思?”还不等萧寂把话说完,女子就截住萧寂的话问道。可当她说出‘什么意思’这四个字后,又觉得问的问题,面儿太过大,不够具细,就又接着问了一句,“哪两种人?”
“呵,堂堂江南乐府的一派宗主,何时变得这般蠢了?”
“你……”女子不怒反笑道,“堂堂萧氏的唯一后人,身处自然境的高手,怎地连直面女子的勇气也没有了吗?”
“怎的没有?”萧寂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两丈开外的女子,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想要如何?”
女子看着前走的萧寂停下了脚步,顿时眼笑眉舒的道,“小女子不才,特此在这荒山野岭中和萧公子立下战帖,不论你我谁输谁赢,输者为赢者许下三个承诺,权当是此战的彩头,也顺道希望在日后,大道之上可以得到萧公子的这份机缘。”
“这难道不是在为萧公子做顺水人情么?”女子接着用疑惑的眼色盯着萧寂,生怕他不会应下她自己的口说无凭的战帖。
萧寂凝视着女子半晌,似有后顾之忧,又似若有所思,但他还是迟迟没有说话。
如此等待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刻,在女子疑虑萧寂是否就会不接受她的口头诺时,萧寂开口了,“我萧家自古就遵守战帖所带来的某种利害,而姑娘既已发出战帖,虽无书帖,但都是当事人,你我皆在同一地方,邀我应下你的挑战书,不难。”
女子听得萧寂如此说,也是欣慰的点了点头。但在萧寂说出‘不难’二字时,女子心头不由得暗暗咂舌。这就表示着萧寂对她提出来的条件有所不满,有可能还会提出什么更加苛刻的要求,她自己一时也难以揣测得明白。但女子此刻心里面最庆幸的事情,就是莫过于今日在这云亘山的最后一程,萧寂已经确定下来,要接下她的挑战。
这,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就是在萧寂的身上,找到一个别人所不知的秘密。
而女子现在做到了一半儿。
“应下你的战帖并不难,这只不过是江湖已有很久的规矩,当然不可违逆。”萧寂想了一会儿,说道,“只是今天不同以往,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我们完全可以换一种不一样的挑战规则。”
“什么规则?”女子心头猛然一哽。
萧寂说道,“当然是符合我的规则了。”
“我们各自接对方一招,若我输了,便应下你一个条件。但若我赢了,你便要应下我三个条件,你可否答应?”萧寂平平无奇的问道。
女子阖上双目,片刻后,方才答道,“可以。”
“我若是能得到我所想要的,这三个条件,我替江南乐府为你许下,又有何可怕!”
“那你出手吧。”萧寂挑眉道。
“好……”语罢,女子摸了摸绕过肩胛骨,勒在锁骨上,系在胸脯中间的锦丝带,莫名的感慨道,“今日,我要让你重新获得应有的生命。”
女子的右手开始解下胸前的锦带,那是缚着背上的古琴的锦丝缎。而在此时,当女子把胸前的锦带解开后,右手上扬,背上的那把古琴,连带包裹古琴的锦丝缎,一并跃然天际。锦丝缎在空中平铺开来,女子立时足尖点地,纵身直冲天穹,在锦丝缎的上方停下了身影。
她看了一眼悬浮在身前的那把古琴,又看了看站在地面的萧寂,说道,“面对你这样的对手,我不会留手。”
萧寂望着单足立于那块锦丝缎上的女子,她的话,根本没有激起萧寂的任何情绪。
“萧寂,我想知道你萧氏一族最后的血脉,究竟是为何隐居几千年后,会与问氏的唯一后人同时现身在这个时代,安丰帝朝?”
萧寂闻言,似笑非笑的道,“你想知道的都在我身上,”
“那是呢,要不然我怎么会千里迢迢的在这般凄凉荒蔓的地方等你呢。”女子一边说着,一遍将身前虚空中的古琴招至近前。纤指绕弦,琴曲蓦然间荡漾向这廖无人烟的荒山。
“萧寂,你若是可以出得我这琴音,便是你赢。”
萧寂郑重的看着女子,“那是自然。”
听着萧寂淡而无味的语气,女子的笑意里多带了一丝玩味儿的意思。
玉指撩拨琴弦,琴音淌过,都是指尖抚上古琴时,随元力倾吐而出得靡靡之音。女子的视线从萧寂的身上,转回到了胸前的古琴上,专注的神情不觉间让她有了几分紧张的神色。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自己的手指抚过琴弦时的动作,再到琴弦崩落后发出的音律,这似乎是她最看重的技巧。
‘音而不涩,弦过落声。’
女子对于琴声的把握,已经纯熟到了手到擒来的地步,可她还是在精雕细琢般的琴音中,依旧寻找着一丝不为人所知的契机。空中,女子双足抬起,脚尖轻点在锦丝缎上,当琴音渐渐进入前段后,她的眼睛也慢慢开始眯上,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自己的琴技中。
“苍生赋。”萧寂突然抬起头,诧异的道,“千年了,乐府从没有人弹出这一曲了,没想到今日我萧寂还有幸聆听到,乐府从上古遗传下来的乐中绝技。”
萧寂摇了摇头,见女子并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就继续说道,“只可惜和之前的一曲‘弄戏’,还是差了些火候。”
“你虽然身居乐府,常年以音律伴随左右,可这‘苍生赋’毕竟是世间为数不多的古技,要想真正修成,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你这样对我施展‘苍生赋’,就不怕遭到反噬吗?”
空中,女子闻言,眼睛也不睁开的说道,“能从萧公子的身上得到我所想要的东西,纵然被这‘苍生赋’所反噬,我也义不容辞。”
“我不想千年不毁的乐府,折在我的手中。”还不待萧寂说话,女子又恳切的说道。“乱世之兆已临,但真正可以撼动天地的不仅仅只有宁弋沣一人,他不过是一个开端而已……”
“你知道的还有很多?”萧寂皱着眉头,疑惑的道。
女子说道,“天下之大,好乐之人又不在少数,试问那个地方没有我乐府的乐姬。八荒如此,四海如此,就连帝都的帝宫,也不过尔尔。”
“厉害。”萧寂由衷的赞赏道,“如此看来,乐府当真是不容小觑了。”
女子不以为然,轻阖上的双眼忽然睁开,“公子还是专心一点儿吧,苍生赋能并列古技之上,也不会容人轻视的。”
话音刚落,女子的小指突然在第七根琴弦的中段,使劲一钩,猛然间琴音大作,音波所过之处,枯草如沐浴春风,泽夏雨倾润,原本在寒冬中枯干泛黄的杂草,竟然都在她的音律中慢慢长出了新的嫩芽,齐齐破土而出。
尔后,在铿锵铮然的琴音过后,女子手下的古琴一改之前的锋芒,逐渐变得晦涩而柔和。像是杂草的嫩芽钻出土地时耗尽了所有的气力,渐渐不似钻土而出时的那般猛烈,继而变的顽强了些许,只是放缓了生长的步伐,依旧没有要向寒冬九天低头的想法。
萧寂————
此时他的周身没有了云亘山的样子,有的只是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变幻不定的环境,时而雾雨连天,时而晴空万里,时而雷声隆隆,时而白雪纷纷,时而乌云密布……更迭不休的环境变换,使得萧寂如同身临其境一般。种种不一样的阴晴不定,都会在萧寂的心坎上烙下新的印记。
那年……
萧寂在变化无常的琴音中,突然间记起了儿时捏小泥人儿的场景,还有跟玄淨无第一次见面时,被他撒泼耍赖,不要脸的行径,缠的痛苦万分的样子,以及在碧水河畔他送给她的那件礼物,是何其珍贵,可就是不知道他与她之间会不会真的有缘分,再次相见。
种种画面,在琴音绵和温柔的音律中,萧寂的一切,倏忽之间尽显在了女子眼前。
“苍生赋。”女子感叹道,“萧寂,你也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一粒尘埃罢了。”
“苍生所处,你我皆是这天地间不可违逆天意的棋子。”
“萧寂,天注定你要有七情六欲,那你也就此要背负命运多舛的身影,一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