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面前是一尊坐莲观世音菩萨像。菩萨两腿交叠,足心向上,端坐在白莲花上,一手拿着净瓶,一手拿着莲花,正凝望着世间。
在那浩瀚无边充满无限悲悯无限慈爱的眼神中,卢氏的眼泪,就像是溪水一般,顺着脸颊无声地往下流。然而,她并没有伸出手去擦那眼泪,而是任由它流进她的脖子里,衣襟里。她仰着头,虔诚无比地看着菩萨,双手合十,蠕动着嘴唇,低语喃喃。她的声音很低,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只是那种虔诚,仿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然后弥散到全身的每一处地方。
拜完菩萨,卢氏在魏嬷嬷的搀扶下,从那铺团上艰难地起身。然后她接过一旁僧人点燃的香烛,恭敬地插在香案之上。
在那香案的旁侧,另摆放着一个案几。卢氏的目光落在案极之上的两盏燃着的灯火之上,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低低地哭泣声从她的唇边溢出,听得人心中跟着便是一痛。
她并没有失态地嚎啕大哭,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咬得那嘴唇都破皮流出血来,她也不自知,而那哭泣之声,便是从那牙齿缝里漏出的。
“戴郎,树儿。”她低低地唤道。
可是,没有人应她,只有那摇曳的灯火,在满室的檀香之中,在轻轻地晃动,像是梦境一般。
“夫人,您的灯油。”当值的僧人,将一壶灯油缓缓地递了过来。
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卢氏,有了片刻的惊醒,她没有抬头,只是自顾地接过那油壶,小心翼翼地避过那灯火,将油壶里油慢慢地倒入灯盏之中。
当她专心做着此事的时候,魏嬷嬷便朝那僧人瞟了一眼。这一眼,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可是瞬间之下,她便怔住了,脸上露出一抹不可置信之色。她揉揉眼,再次凝神望去,依然那张脸。若非此刻在寺庙之内,她几乎疑心自己是撞见了鬼。
“夫———夫————人————,”魏嬷嬷舌头打结,指着那僧人,几乎是说不出话来。
卢氏将油壶放下,不解地将脸转向魏嬷嬷,然后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向那僧人。只一眼,她便全身僵住了,连呼吸都好像停止了。
这一瞬间好似很长,又好似很短,只见那卢氏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那僧人面前,望着记忆中那张熟悉的脸庞,她哆哆嗦嗦地伸出了手,摸向那张梦里千万回的脸,“戴郎,戴郎——————”她连声唤道。
慧和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看看记忆中那张美丽温柔的脸,此刻鬓角有着缕缕白发,眼角更是皱纹密布,纵使心中有万千愤恨,这一刻,他的心还是有些发颤。但是,他却将这颤抖狠狠地压了下去,“夫人,您认错人了,贫僧——法号——慧和。”
“慧和,慧和,”卢氏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僧人,嘴来不断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的光彩像是灰烬一般,顿时暗了下去。可是,旋即她抬起头,有奇异的光,在她眼中疯狂地燃烧。
世间哪有这般巧合的事?这个人的脸,跟她的先夫一摸一样,如若其中没有任何联系,怎么可能?
想到这儿,她小小的身躯爆发了巨大的力量。她一个快步向前,一把拽着慧和,将他使劲地往下一拉,死死地按住他的头。然后一个扒拉,将他脖子后的衣襟向下一扯。在那古铜色的皮肤之上,一颗红色的胎记,像是烙铁一般,烫红了她的眼。
“嬷嬷,魏嬷嬷,你看,你看————”滚烫的泪水,从她眼中汩汩而下,但是,这次却是欣喜之极的泪水,她手足无措地摸上那块蝴蝶状的胎记,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仿佛站都站不稳。
魏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她,眸光跟着落在那胎记之上,老眼不禁也是泪花闪烁,“夫人,夫人,这是树儿少爷,树儿少爷啊!”
俩个女人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滚滚不已的泪水,落到了慧和的脖子里面,烫得他几乎要跳了起来。他微微一个使力,将那两个女人从他身上震开。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是不是认错了人?”他扯好自己的衣裳,一脸冰寒地说道。
“不会,绝对不会,看你的长相,再看你脖后蝴蝶形的红色胎记,你就是我的树儿,错不了,我的树儿啊!娘在菩萨面前求了数十年,是菩萨听到了我的心声,可怜我,才把你送回到我的身边。”那卢氏扑上去,搂着慧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都要晕厥过去。
魏嬷嬷老眼含泪,对着那年轻威武的僧人说道,“树儿少爷,你当真不记得夫人,也不记得老奴了吗?”
慧和当然记得,他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父亲惨叫着,被人生生地砍下头颅。而利箭穿透自己小小的身躯,带着他跌下高高的悬崖,掉入到寒冷的河水之中。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他的口中,鼻中,肺中,那越来越重的窒息感————
想到这儿,慧和生生地打了一个寒颤,他面露煞气,伸手一推,将卢氏粗鲁地推倒在老嬷嬷怀中,“贫僧乃是出家人,请施主自重。”
出——家——人?
卢氏呆呆愣愣地盯着慧和光秃秃的头颅,心中顿时直觉有把弯刀,径直地剜入她的心口之中,从那里生生地剜出一大块肉,她不禁喃喃低语,“你是出家人?出家人?你怎么就出家了?”
她可怜的孩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吃了多苦,遭了多少罪!天可怜见,一朝重逢,竟然还是一个出家人,一个和尚?
“我为何不能出家?当年,我师傅将我从冰冷的河水中捞起来时,我只有八岁,身受重伤,记忆全无,命悬一线,他老人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我救回来。从此,我就跟着他做了和尚,这一做就是十八年,我觉得挺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慧和冷冷地瞥了对面的主仆俩人一眼,如愿地看见她们脸上露出心痛之极的悲伤表情,心中掠起一股奇异的报复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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