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坐在刚才的那对老夫妻中间,杜皂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到吸进一口冷气,但是她的心口此刻却被冷气灌满了,那对老夫妻就是王德顺夫妇。杜皂一瞬间想起了臧青,想起了厂区家属院最后一排最东面的那家;想起了他们家的院墙,院墙外的简易厕所,厕所旁边的砖垛,厕所上面的石棉瓦,臧青就趴在了石棉瓦的上面,可以看着他们家的一切,以及那个厕所正对着的厨房,厨房里面正在的做饭的王德顺的女人。
杜皂忽然一恍惚,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杜皂蹲下去捡手机,耳朵里面又想起了那个高频的翁鸣声。但奇了怪了,王盾的声音在翁鸣中却格外清晰。
王盾试探着问:我给你介绍下我爸妈吧?
杜皂抬起头来说:哦,豆豆给你介绍过我妈了吧?张爸张妈那天在医院你都见过了。
王盾点点头,杜皂跟在王盾身后,豆豆跟在杜皂身后,向着另外一张灶台走过去。铁锅炖大鹅的锅盖盖不住里面的热气,王德顺两口在从锅盖里飘出的氤氲中笑着站了起来。王德顺的老婆站在前面,他紧挨着她,站在她身后。
王盾介绍说:爸,妈,这就是我之前提的杜教授,她舅舅是我之前的领导,没想到今天赶巧在这遇到了。
杜皂点头叫了声叔叔阿姨好。牛牛挪动了锅盖,氤氲散去,王德顺的脸清晰起来,可是杜皂满脑子都是王德顺的屁股。臧青看到的王德顺站在厨房,站在她女人身后。再后来就是屁股,以及屁股上的那颗大黑痣。
王盾的妈似乎说着什么,在杜皂耳朵的翁鸣里,她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飘摇,就像王德顺的媳妇被压在案板上的呻吟声一个样,时高时低的。杜皂往前走了一步又看了看,她确认今天王德顺媳妇身上没有从砧板上沾到白面,那女人的脸蛋也不似当年的那种白面似的雪白了,她老了,但还是一个白净的老太太。杜皂努力着想把自己从臧青中抽离出来,那翁鸣还在,让她觉得愈发困难。
忽然牛牛扯着嗓子的一句:阿姨好!
这句阿姨好似乎是把杜皂从泥潭里面拉出来的,杜皂笑笑说:你就是牛牛啊?下周你要是有空的话,阿姨可以陪你参观江大。
豆豆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叫:王爷爷好,王奶奶好,牛牛哥哥好。
……
再回到各自桌子上吃饭的时候,这顿饭吃的味道格外特别,杜皂盯着锅里的一块鱼肉,那块鱼随着汤汁上下翻滚着,时高时低,起起伏伏,它已经不是刀俎上的鱼肉了,却还是过不了一刻安稳的最后时光。它和汤汁交融着,和各种菜碰撞着,它连做一块儿自己的鱼肉的资格都没有,它要沾染着这铁锅里的一切。杜皂决定帮帮它,她看准了那块翻滚着的鱼肉,把它夹了起来,让它在筷子上停住了,又让筷子在空气中停住了,这也许是一块儿鱼肉最后的安生了……待热气散去,就是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