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八月十四，顾娇蓉从加拿大回北安，赶着十五晚和王北平吃一顿所谓的团圆饭。通常第二天就又匆匆赶回去。王北平派人去接机。林映棠到老字号的银楼买了一条小黄鱼当做礼物带过去。前些年，她听顾娇蓉嫌弃番仔的首饰都是合金，挂念东都产的黄金最足，且颜色好。选其他的珠宝首饰，不免得花心思挑。金条于她最容易。傍晚的时候，她打车到远离闹市的几条街之外，然后徒步穿梭于里弄小巷，在日式的古旧的小楼里找到顾娇蓉钟爱的银楼，买好礼物后，又打车到了王北平在城西北的小区。林映棠进门的时候顾娇蓉在指挥家里的佣人安放她的行李箱。顾娇蓉穿毛绒象牙白的A型连衣裙，批一件粉色厚实的外套。脖子上挂了一串圆且大的珍珠项链。整个人还是那样纤瘦白皙。林映棠有种幻觉，顾娇蓉每次见面都要比上次年轻一些。她有时候会产生幻觉，是不是再过几年，顾娇蓉就要叫她姐姐了。顾氏双手折叠在胸前，从头到脚打量了一方林映棠，又走近，举头在她脸上摸了摸，皱起眉头道：“皮肤这么粗糙。气色也差。看着像生了孩子的老女人。”林映棠呆呆不说话。顾娇蓉又顺着林映棠的臂道臀股，拉着皮往外扯。到了扯到腰身那块的时候，顾娇蓉的指甲尖直往肉里掐，林映棠啊的一声叫出声来。顾娇蓉白了一眼，面露不悦，摇头道：“身上都是虚胖。你每天做办公室，吃那么多也不难受！我都替你撑的慌。”继而转身到沙发坐下。林映棠从包里掏出银楼买来的小礼物，摆在她面前，道：“妈，我的小礼物，你回来一趟辛苦了。”顾娇蓉打开礼物盒，看了一眼，又放回去了，道：“赶紧找个好婆家，才是对娘亲最大的孝顺。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当老姑娘的。”老爷钟摇摆的声音，鱼缸里咕噜咕噜的气泡声，在此刻静谧的厅堂里仿佛都被放大了好几个音贝，异常清晰。林映棠在这个她叫母亲的美妇人对面坐着，低头不语。老爷钟敲了好几下，有人上来在顾娇蓉身旁禀告：“先生说过今晚晚些时候回来吃饭。您之前吩咐好的食材都准备好了”顾娇蓉回道：“知道了。我上楼换身衣服。”二十多小时的长途飞机，也没有减灭她未王北平亲自下厨的热情。林映棠知道她进厨房做饭是有另外一身行头的，不好耽误她时间，便起身道：“妈妈，我不耽误你做饭了。”顾娇蓉道：“好，你先回去吧，我到时候再联系你。”

    走出王家大门的时候，映棠发现天色已经全都暗下来了。出租车进不来小区，她得走一小段路到门口。路旁上偶尔突兀出来的颇有硬度的杂草在她脚踝和小腿处摩挲，她不管不顾，越发走的起劲，带着穿越在荆棘丛里的豪迈，脑海里浮现退下丝袜后，皮肉模糊的鲜血淋漓。可是于她，却仿佛有一种难以言说畅快淋漓。没有办法，女儿内心里对于母亲温存的渴求，如原上草，多寒冷的风，吹过都能又顽强地生起来。路灯原本昏暗，突然四周有强光笼罩，想起了喇叭。林映棠驻足回眸，降下的车窗里，探出林立谦的脸。他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臂伏在车窗上，道：“上来。”林立谦今天自己开车回家，没想到居然偶遇林映棠。待她坐定，他一边四处看着，打灯转弯，一遍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没开车？”林映棠道：“下午打车去的仁爱路。”“听说舅母刚回来。你见过她了？”林立谦随即转头看了看身旁的人。他从侧面看她的眼眸，眼白有些红，整个眼睛湿湿的。林映棠”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林立谦又转头看了她一眼，良久，方才开口：“她说的话，全当耳边风，一个字都别往心里去，听到没。”林映棠照旧“嗯”了一声。林立谦想了想，道：“算了，今晚先别回家，带你去山上玩。”映棠只听得刺耳的橡胶和地面的摩擦声，仿佛有人重重地把她往背椅上压，随即又突兀地被甩到车窗上。晃过神来，立谦已经掉转头，往与自己家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