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就在上书房的师傅从春衫改成冬衣,父皇满怀期待日益深厚的眼神和母妃越来越大的肚子中等待着弟弟的降生。走过了春日御花园的百花齐放,听过夏天紫竹苑的阵阵蝉鸣,在秋季乾清殿前踩着父皇的肩膀摘过枫叶,终于,在冬日白雪皑皑的颜曦殿里,我即将迎来我的弟弟。
不同于我的出生,弟弟出生的这一天大雪纷飞,冷风袭人。若干年后,当我登上那个位置,即便是拥着狐裘围着火炉,还是能想起那日的寒冷。这种冷痛彻心扉,深入我的骨髓,是我不堪回首的记忆,更是我常常出现的梦魇。
其实那一日开始之初,除了比较寒冷也并无异常。用过早膳,母妃便开始阵痛,这是弟弟即将出生的预兆。母亲有经验,父皇也不再是当年不谙人事的新晋父亲。因此,请稳婆、宣太医、烧热水……一切准备工作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父皇嫌我顽劣,平添麻烦却又帮不上什么忙,早早就打发我去御花园玩雪。这是我乐意的,昨夜下了一场雪,还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最适合打雪仗、堆雪人了。就连平日功课紧张的大皇兄和二皇兄也会被准许放上半天的假去赏雪以备写出一篇好文章。
因此,此时的御花园想必是热闹极了。母妃自有父皇陪着,何况出生的又不是妹妹,远不及御花园对我的吸引大。于是,一得到父皇的准许,我就迫不及待地奔向御花园,就连母妃刚给我做的金丝雀裘也是宫女后来才给我披上的。
到了御花园,我还是吃了一惊的。虽然知道热闹,却没有想过竟是如此热闹。除却我的皇长兄和三皇兄,我的四妹妹和刚学会走路的五妹妹竟然也在。更让我高兴的是,首辅大人的两位公子和王将军的小女儿也都在。原来是因为我母妃临盆在即,父皇停了早朝,嫡母皇后和重臣命妇便都在偏殿等候以便第一时间恭贺弟弟的降生。看来,弟弟的降生也不全是坏处嘛。
四妹妹素来娴静,见我来了,也只是点点头,道了声三哥安好。倒是还在蹒跚学步的五妹妹直接就扑倒了我怀里,自知说话还不利索,就拿小脸往我身上蹭。我扶住了她,给了她大大的一个微笑。
首辅上官大人有两位公子,大公子上官清,与皇长兄同岁。小公子上官明,乃是我的同年。平日里大家玩在一起,倒也熟识。王将军是嫡母王皇后的同胞兄长,征南伐北,立下赫赫战功。不同于王将军的武人习性,他的掌珠小姐,名唤羽涵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传说中她还未学会说话就先学会了吟诗,还未学会走路,就先学会了跳舞。四岁年纪就精通六艺,名满京城了。更有传闻说她是天定的凤凰命格,主母之相。
后宫戒律森严,我虽贵为皇子,又是小儿年纪,却只在皇后宫中见过这位王小姐一次。那日见她并未有什么异样感觉,想来名门淑女,总归就是一个样子。今日见她,却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大概是她穿了件红衣,被这雪景衬得更加精神了些。
我牵了五妹妹朝王小姐走去:“羽涵妹妹可是稀客。”她朝我施了个礼:“三哥哥说笑了。”这雪景把我的眼睛都闪花了,我竟然从一贯矜持的羽涵小姐脸上看出了红晕。
我连忙转过头:“大哥,二哥,还有清哥和阿明,咱一起打雪仗吧。”话未落音,就见五妹妹抿了抿嘴,扯着我的衣服。“好吧,还有你,五丫头。”我摸了摸她的头。
别看我前面一番见礼张弛有度,那是良好的皇家教养和耳濡目染的礼仪法度所致。一旦玩起来,我就恢复了顽劣淘气的本性。于是,不一会儿,我的头上、身上都落满了雪。雪一化,我浑身上下就湿得像只落汤鸡。
就在我为了避免得伤寒而不得不放弃我的游戏去换衣服时,颜曦殿的宫女玉娥就一脸着急地朝着我跑来。我只道是父皇知我疯玩弄湿衣服,打发了个宫女召我回宫,却未曾想过竟是母妃难产、保不齐要一尸两命。
听到噩耗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其实五岁的孩子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我几乎是被玉娥拖着回去的。我也从未想过,这一走,就走丢了我的童年。
接下来的事情是我一辈子都不愿意想起却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母亲难产,血崩而亡,临终时握紧我的双手怎么也不愿意放开。而我那苦命的弟弟也只在这烦扰的尘世度过了半个时辰便停止了呼吸。被雪打湿来不及更换的衣服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发起了高烧,终于在弟弟去后也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