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的不是生活为何不公地给了他家,然后又收走。他恨的是为何生活给了他一副文人性格,却不让他做一个文人。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从来都是富人家的孩子才能玩儿得起。
没有万贯家财,晏殊哪有什么富贵闲愁?
没有苏氏一族,哪儿来的赤壁咏古?
没有游历天下,哪儿有什么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感叹?
从古至今,可以数一数,有哪几个著名的诗人是穷人家的孩子?
因为你穷,你要养家糊口,你没时间陶冶情操的。
一边陶冶情操,一边养家糊口的,那不是穷诗人,那是穷矫情。
赵征痛恨生活,却拿它丝毫没有办法。于是痛恨着,痛恨着,他就有点儿习惯了。几十年过去了,他习惯了每天起床先诅咒一遍生活不得好死,然后洗漱,吃早餐,送儿子上学,然后去上班。
可能偶尔独自小酌几杯,或者聚三两好友,喝到微微醺醉的时候,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共同缅怀逝去的青春时,偶尔低声呢喃几句。仅此而已。
他真的习惯了!
他那颗诗人的心,文人的胆,早就在这生活的琐碎里消磨殆尽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生活这个小妖精,它一声不吭一声不响地就将赵征又扔到了另一个世界。
赵征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种彷徨不安,那是赵征没有经历过的,或者说,是他选择遗忘掉的。
陡然以一种自己无法理解的方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更让人惊恐的是,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这种完完全全超出自己掌控与认知范围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尤其是一个中年老男人身上,这让这个老男人如何不彷徨?
他习惯了,已经习惯大家假笑,然后商业互吹,即使心里恨不得对方全家死绝,表面上依旧要笑嘻嘻。
他习惯了生活的温和,大人的世界,大家都很温和,温和地笑,温和地哭,温和地补刀,温和地收人头。
转过身做啥都行,当面,不能撕破脸皮。这好像是大人独有的世界。谁要是当面撕破脸皮,他会被所有大人一起孤立,哪怕他是有理的一方。但是大人的世界,有理没理已然没那么重要。
结果突然,生活撕下了温和的面具,就跟他翻脸了。而且不告诉他为啥,不给他准备时间。
这既不成熟,也不绅士。
可是成熟与绅士没啥用啊。
成熟并不能使他活下去,绅士也并不能给他换来一瓶奶水。
他毕竟是个婴儿,婴儿吃得少,消化快。在卢勇等人去王府抢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快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又连夜跑了这么远,虽然不用他跑,他也没睡觉啊。现在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婴儿,这时候还可以往抱着他的卢勇的胸口挤一挤,告诉卢勇他饿了。
可是,他不是啊。他是一个外表看似小孩儿,实际内里已经是老司机的成熟男性啊。要让他往卢勇怀里胸口嘬两口,他下不去嘴啊。
先不提卢勇是太监这个事儿,单说卢勇就是个男的,不,哪怕他是个女的,他也下不去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