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舞眼下进了花房做工,便要与方婆婆共住一屋,原本花房边上的照房只有婆婆一人独居,故而到了晚上,敏敏特意好说歹说地请了两位家丁给柒舞临时搭了一张床。见他们忙活了半天总算是成了形,柒舞也不知如何巧言答谢,身上仅剩的银两也全数交予了那帮衙役,便只能装成没事儿人似的站在一旁傻愣着,幸好敏敏机灵,从钱袋里拎出五六枚铜板交到他们手里,不忘道:“下回再要你们帮忙,你们可一定要来,姐姐我打赏得更多。”柒舞深觉自己亏欠了敏敏,她却咧开嘴笑笑:“不必和我计算这些小钱。”
有了敏敏的帮忙,柒舞才不至于冒着春寒打地铺,而方婆婆也是十分热心的,虽嘴上不说什么,但早已为她去许爷处讨来了枕被。
花房里的工夫总是做不完的,于是方婆婆时常坐在一个矮矮的方脚凳上,不紧不慢地干着手里的活。一早起来,柒舞匆匆到花房看一眼,才发觉婆婆早已起了,再回头看看院子里其他家丁、侍女也都各自忙活开来,方婆婆隔着一排空花盆道:“天还未亮王府里的下人就该起床干活了,你下回可要早些起,被许爷见了你赖床可罚得不轻。你先去后头厨房吃些早点再来。”
柒舞默默地合上花房的门,向王府后门方向走去,花房的后头是一间不起眼的柴房,复向前行则能闻到一股五谷香气,厨房光线昏暗,只有四五人在里头干活,看来是专供后院的家仆们三餐吃喝的。柒舞来到陌生的地方,觉着十分拘谨,跨了一小步进了厨房,边上正在切菜、一身拉杂的厨子瞄了瞄她,单凭她这身与王府丫鬟们格格不入的衣裳看来便知,她必定是刚入府的新人:“早干嘛去了?就剩些杂谷粥了,赶紧吃了去干活。”
其他厨子与绝大多数下人一样,对柒舞这个不速之客怀揣着一种冷漠且隐藏着隐隐敌意的好奇,他们趁着柒舞低头喝粥时忍不住来回打量着她,而当她再抬起头来,他们便会高傲地转开眼,好像早她一步进入王府便是天大的荣耀一般。
就这样,柒舞一路受着众人怀疑的目光一路返回了花房。方婆婆也替她摆了个脚凳在一排栽满玉碟花的盆栽前,柒舞坐下身,见身边的婆婆将厚实的花叶一瓣一瓣掰下,存在手心里,她问:“婆婆,玉碟花长年不谢,何以要将叶子掰下来?”
“玉碟花不仅长年不败,极其耐旱,且分株时只消将它的叶片放在丰厚的泥土上,略加照料,很快就能生根发芽,长成新株。不论多么恶劣的环境,它都能存活下去。”柒舞听着方婆婆的话,摘下一片玉碟握在手里,似乎也能隐隐感到它拼命生长的力量,这样的感觉让此刻惴惴不安的柒舞也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婆婆…过去的很长一段时日里,柒舞总想着能进赵王府来,可是一旦进来了,却反而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
“姑娘是花了钱进来的吧?”方婆婆抬起眼,十分认真地瞧着柒舞清丽的脸庞,她只犹豫着点了点头,跟着目光又垂落在面前株株翠色的玉碟上,“婆婆看人很准的,你与她们都不一样。我这儿自从月儿被赶了出去之后,再也没向许爷要过人,无端端地他将你送进来,想必是官府那边分来的。要经过官府分配还能来到这赵王府的,除非将大把银两层层分出去,不然可是办不到的。”
柒舞未料到方婆婆竟是这样眼明心亮的老人家,略微吃了一惊,晃了晃神才道:“婆婆说得不错,家父原是从商起家,后来——”
“——婆婆不想知道这些。”方婆婆调转了身子,面向门前那排铺满了泥土的空盆栽,开始着手将叶片整齐排放于内,“天下间仰慕侯门进而想要踏入这道金门槛的女子多如牛毛,你家道中落,既然来了,那就是与王爷的缘分。”
“但是婆婆要告诉你,自打赵王出世,我就伺候他到今时今日,他的性子婆婆是最最了解了,做他的妻子绝不会是一件幸福的事。待你在这王府里伺候的时日长了,能够见到王妃之后,你就会明白。”
此时宁王独自一人穿过后院,直入内苑侧门,赵王正在符望阁庭院内练剑,见了皇叔立即收了宝剑,与他一同入屋。“那太监呢?”宁王刚坐下身便问。
“被我打发去乐成阁了,子衿还是这样,但凡太医来看过,她便不思寝食,身子怎么会好?都是母后闹出来的事,让她的人去解决最好。”
“想了那么多法子都赶不走那个太监,看来是无望了。”宁王曾在外行军五年,素来寡言,也唯有在赵王面前才肯开口话事,“昨天我似乎瞧见了你府上又来了个新人?”赵王耸了耸肩,喝完了杯中的茶又再给自己添上:“昨晚上老许跟我交代过了,应天府衙门送来的人。她即便是太子的人,眼下老许把她安排在花房里干活,出不了什么岔子。”
“总之,你小心为上。”
赵王有意无意地点了点头,又静默片刻,宁王方道:“你八岁那年皇兄曾赐予你一匹宝马,我见你难以驯服便随手将它牵回府上,后来便带着它行军打仗,也算与它是同袍兄弟,昨夜它在我府上安然离世,我命人安排上好棺木安葬它,以尽哀思。这等小事,总觉得不必费神与你絮叨,不过既然来了,还是交代清楚。”
“唉……”赵王低沉地叹了一声,“那是匹好马,可惜当时我年幼,无力将其驯服。倘若换作今日,皇叔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把它从我手中牵去了。”
宁王听着,露出了些许笑意,还顺手拍了拍赵王的肩头:“你的性子我知道,换做今日,亦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