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地离开了青云殿,便依言去了谷中。
凤怀音先去了君无意居住的流云殿。君无意只有一名侍女,那侍女住在谷中,偶尔上来打扫做饭,所以平素都只有她一人,她们平时练剑也都是在这里。
凤怀音走进院中,只见院中一颗栀子花树下,君无意正坐在石桌边饮酒。她脸上皱纹渐深,已经老态初显。见到凤怀音,她微微一笑,眸中的冷厉淡了几分:“要走了吗?”
凤怀音跪在地上:“是的,师父,徒儿明日便启程。”
君无意告诉过她,等她回容歌的时候,她就会离开。
五年来的教导历历在目,每一个动作的纠正,每一次惩罚,每一次严格的要求,每一个天色黑透的凌晨和每一个阳光充沛的午后……
凤怀音狠狠地磕了三个头:“音儿多谢师父五年悉心教导之恩。”还好面具材质不错,没有碎裂开来。
君无意猛地灌下一口酒:“我不过是收你爹的钱财,又欠了你外公的人情,别把我说的跟那些酸不溜秋的夫子一样。”
凤怀音知道她一向嘴上没好话,却实实在在尽心尽力地教她,没接她的话,只说:“师父接下来去哪儿?日后……可还会见我?”
“有缘自会相见。”君无意竟变戏法似的从桌子下拿出一个包袱,把包袱挎在身上:“记住我说的话,那一式,不到生死关头不可使用。”
凤怀音心想,若不是真心待她,又怎会把君家独传的那一式教给她?她泪盈于睫,带着哭腔说道:“师父,千万保重!若天地之大无处为家,雍亲王府永远欢迎你。”
“……你也是。”君无意难得语气柔软了一回,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外走去,这一次,凤怀音没有见到追逐她步伐的侍女飘起的裙角。
她走出来,流着泪对着君无意离开的方向又磕了三个头。突然想到,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君无意是和她相处时间最多的人。
接着她一一拜访了各位长老,拜谢他们救命之恩和谷中数年来的教导。她能背下很多药方,熟知基本的望闻问切,了解很多医学常识,也都是几位长老耳濡目染、言传身教的结果。
几位长老中,三长老对她说:“公主殿下,苏彦他此次前往云歌,我还有些不太放心,还望公主多多照拂。”凤怀音连连应下。
而五长老比较神奇,屏退左右说:“阿音,若是怀述太子没死,现在应该是他亲自来接你了。五年前那个清晨,怀述太子对你表明心意的时候,我就隐隐不安,虽然你们确实相配,可若你跟随他,一生怕是会有诸多坎坷。因此那一夜我向神农祈求拆散你们,没想到后来有了那样的事……”
凤怀音以为他感到自责,便说:“五长老别说这样的话,人各有命,神农氏也决定不了人的生死。”
五长老轻轻一叹:“阿音,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我之前是很希望你和怀安在一起,如此便可像你娘一样既享荣华富贵,又不必陷身宫廷。如今怀安成了太子,可越王不见得能像你爹雍亲王一样终身被怀安太子信任。此次你与越王同行,千万记住不可对他动心。”
凤怀音心中有些想笑,自己也不过13岁,这些长辈便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来。但更多的还是感动,她跪下给五长老磕头说:“阿音一定铭记在心。”
接着她去见了云初晚。
云初晚正在青云殿检查她收拾的物品有无遗漏,又将自己殿中的一些摆件、灵药、医书挑了出来,一一让人包好搬下去。
见凤怀音回来,她笑道:“音儿,你的小翠怎么不拿下去?”
“我怕让它在马车呆一夜它会害怕,明早再拿下去也不迟。”
云初晚在露台上石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都十三年了,你刚过来的时候不过那么大一点点,脸色又黑又紫,看起来像个妖怪一样。可没想到十三年后,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
“晚姨,你没事时,可去容歌看我吗?”
云初晚凄然一笑:“我只能等你来看我了,音儿。我发过誓,这辈子再不出谷。”
“可……为什么?是和晚姨终身不嫁人这事有关系吗?”
云初晚转过脸看她,眼中是无尽的风霜:“我嫁过人,还有一个孩子,不过他们都死了。”
凤怀音一脸震惊,她从未想过云初晚竟然有过孩子,正想问是谁的孩子,云初晚又说:“下次吧,今天的伤心已经够多了。下次你再过来看我时,我给你讲讲他们的故事。”说到最后,她微微笑起来,岁月赋予她的淡然和平静展露于眼角眉梢,美得惊心动魄。
凤怀音最后去见云丘子。她打听了半天,在神农殿找到了他。
对于凤怀音而言,云丘子是个很特殊的存在。晚姨、雍亲王妃和君无意,心理年龄都没有比她大多少,她在几人面前装小孩子时,内心都有一种不是做自己的感觉。可云丘子不一样,他的智慧和阅历让她这个来自异世的不安灵魂能彻底放松下来,能够真正地像个小孩子一样去撒娇、去依赖。
神农殿一个人都没有,云丘子一袭白衣,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神农像的脸,凤怀音也仰头看过去,神农苍老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两手在身前平托着,似乎要扶谁一把。
“你可知历代名医众多,为何云浮谷单单供神农氏?”云丘子苍老的声音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音儿不知。”若是别人问,她或许会高谈阔论一番,可云丘子问,她不想发表愚见。
云丘子转过脸看着她:“神农氏贵为炎帝,天下之主,却以身试毒,忍着万千苦楚记下中毒的感受和解毒的过程,是何等坚韧不拔、心怀大爱!读他的医书,方感何为字字泣血。与他相比,外公的一生甚为失败。”
凤怀音突然湿了眼眶,两行清泪从面具中滑到下巴上:“外公,云浮谷的医者都妙手回春、医德高尚,在你的带领下云浮谷在大渊的影响也越来越大,而且你救了音儿的命,在音儿眼里,你的一生已经完满无憾了。”
云丘子摸摸她的头:“音儿,我这一生,其实已经做了太多错事。但把你救活、养大应该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成就了。不管今后如何,千万记住你说的话——对于死者而言,好好活着是生者的责任。”
凤怀音想到凤怀述,泪水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一把扑到云丘子怀里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