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后在教堂橘黄色的烛光下继续祈祷,虽然没人知道他在祈祷什么。
经常几个月不走出村庄,偶尔的远行也是去听殿下亲自讲课。不过,即使是民兵队长这样将自身剥离出社交的人,也会有倾诉的欲望。
但除了对着十字架说些心里话,他又能找到谁去倾诉呢?
老兵有不得不上战场的原因,只是这次他要带上几个年轻人一起上战场。
锁好教堂快要生锈的大门,从一片灌木丛里拐入小路。
民兵队长顺着路沿走下山坡,边走边默数着步数。头顶偶尔有南下的鸟群略过,在月光下能看清远处阿卡迪亚堡垒朦胧的轮廓。
阿卡迪亚,已经有了城市的样子。人口越来越多,道路也越修越宽。
韦斯特道格给这里带来了新的群体和新的机会,也搅乱了原本的秩序——新旧碰撞中,每个人都在开拓属于自己的生活,没人关心边缘地区的人和事,没人知道一位卑微老兵内心在想什么。
除了维可。
维可走出房间,下楼,出门,走向刚睡醒的街道和小巷。村庄边缘是早上最热闹的区域,村民从睡梦中醒来,如同水流一样涌向村庄周边的田地。维可在一块指示牌下停住了脚步,汇入这股人流之中。
维可很喜欢这种和劳动人民走在一起的感觉。
这些鲜活的,充满希望的生命,让维可一次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肩膀上有怎么样的责任:也许她没法改变罗马的命运,但或许能改变一个阶层,带来另一种生活方式。
一个大家活得更舒服的社会。
维可走在街上,很快就找到了民兵队长的屋子。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嬉闹的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将面包叼在嘴里穿着外套,女孩则在一旁用力拽着男孩的袖子“你又偷吃我的早餐!”
开门声吸引到了孩子们的注意力,男孩边咀嚼边口齿不清地打招呼“好久没见你啦维可姐姐!”女孩看了一眼维可,松开男孩的袖子,往货架深处喊出了刚从教堂回来的民兵队长。
一位又瘦又矮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放下手中的抹布,抬头瞥了一眼维可,转身杯子开始慢吞吞地倒茶:“女士,您怎么会来我家?”女孩走到维可身边想往维可身上爬,维可低头抱起女孩揉了揉她的头发:“下次再带你去城堡里面玩。”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从兜里摸出一块已经开始缩水发皱的橘瓣塞到维可嘴里。
男人倒好了茶,从兜里摸出一枚铜币扔给小女孩:“去买些吃的,和弟弟一起吃吧。”女孩接过钱从维可怀中跳到地上,拉起男孩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维可和民兵队长互相看着对方。
“找我什么事,女士?”虽然是清晨,但半宿没睡的民兵队长语气里还是有些疲惫。
维可咽下了嘴里的橘子:“我知道你有心事,但我并不关心这些,不会问你的私事。我唯一担心的一点,你真能带着民兵们上战场吗?别说埃利斯了,现在你自己的状态都不怎么对。”
民兵队长听完维可的问题后忽然笑了起来:“谢谢您关心,女士,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所以,我唯一能保证的是,我会第一个死,绝对不会当逃兵,绝对不会让这些孩子冲在我前面。”
维可并没有回应民兵队长的话,她只是提高了声音大喊:“别忘了,这还有俩孩子等着你回来呢。”
“说起这个,如果我回不来,还请女士您多照顾他们。这是我唯一的请求。”民兵队长仿佛早就下定了决心,弯下腰朝维可鞠了一躬。
维可很讨厌这种感觉,她隐约中能感觉到,面前的男人也许一去就回不来了。
回不来的也不止他一个人,有很多人,可能没法回来享受庆功宴上的欢乐了。
回到办公室的维可躲进了自己的书房。
房间大约有五米多高,摆放着一排排的透明器皿,角落中推着几摞书,这是维可这几天在学习的军事理论。远离门的那一面墙上挂着谁也看不懂的地图,地图上蓝色的标记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其中一些区域还被红色的墨汁着重圈了起来。
这里就是诺瓦瑞恩,这次战争的目标。
维可只能在地图里参与这场战斗,没法给一线的士兵们任何帮助。
她需要休息休息,然后起来继续在地图上写写画画,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到最好。
地图下面有一把老旧的躺椅,维可躺了上去,深深叹了一口气。
侍女端了一小杯茶给维可:“女士,我们会赢下来的。”维可仰头喝下:“我知道,我们会赢下来。”转身放下茶杯:“但能少让一个家庭直面战争的创伤,就多一份希望。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做到最好,确保我们的伤亡能减少到最小。”
侍女给维可盖上摊子:“您的内心总是很慈悲,女士。”
维可闭上了眼睛,“我只是不想看见士兵带着同伴的遗物回来。”
在阿卡迪亚,一份遗物,比一马车的战利品还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