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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第五章 无心镜(五)彼时相聚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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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王看着她,笑道:“没有选择”,仰头喝了一口茶,他接着道:“我的出生,决定了我不能自己做选择。”

    莼桑怔了一下,她想起了自己,三岁入毒门谷,吃喝住行、一言一语、甚至什么时候微笑、什么时候皱眉,都是按照谷中的规矩来。自己不过一把有待打磨的兵器,一颗将要落下的棋子。器物的感情,重要么?

    月琉公主、大晁天子,如果将身份摊开,他可能是懂她的罢?她和冼昭真是同病相怜,可是却不能惺惺相惜。

    思忖间昭王看了桌子上的小菜一眼,是一盘干煸黄花鱼,下酒用的。

    他夹取一小箸,道:“美人若鱼,江山若熊掌,既然已得熊掌,就该好好负起相应的责任。”

    聂莼桑没有说话,这本该就是大实话,眼前人真心言语,她在妄图些什么呢?

    说到这说书先生喝了口茶,一时间场子里活络了起来,全是听客食客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响。

    有人说这为了美人舍弃江山的君王,着实是个昏君;有人反驳只执着于天下与朝政的君主,才是冷血无情的君主。

    说书场中向来如此,说者图个趣,听者求个乐。众口铄金,众口也难调。只是选择是再主观不过的东西,如何选,说到底全凭个人意志。

    此时老先生惊堂木一拍,欲续上方才所讲,场子一下冷静下来,此时冼昭开口说的那句话,在乍然安静下来的场子里,就显得尤其得突兀。

    他说:“熊掌虽好,可我更爱的,却是这不起眼的黄花鱼。”

    说书老先生一愣,可能觉得是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夸他家佐酒的小菜好,竖起大拇指头道:

    “好!这位公子说得好!万事万物抵不过自己一句喜欢!老板,给这位公子加一碟蒜香黄花鱼,算我账上!”

    *

    梦境翻转,是上箬节后的几日。

    江南已入三月,却早春乍暖还寒,这晚竟有了下雪的征兆。

    冼昭的陪伴似乎也就是施粥后的那几日,这几夜,手上的伤好些了,他便又开始在城内的勾栏中拥香买醉,养心阁也就聂莼桑一人住着。

    每到夜晚,她胸口那只蛊虫总是将她的皮肉吸得很紧,像是蛊咒快要发作,牵扯着疼。

    或许,是该赶紧将事情办妥了。

    入夜后,雪下得无声无息,所有人都在睡梦中没能察觉。清晨大雪骤停,养心阁内貔貅金鼎里熏着的香气还未褪去。

    聂莼桑睡得浅,一转身,却摸到身边横着一个人。酒气袭来。

    冼昭。

    此时方才五更,天还未大亮,只依稀从床边泻下一片微薄的光。冼昭睡梦中呓语,喃喃叫着美人,似是醉得沉了。

    聂莼桑轻扒开枕在自己身上那只手,悄无声息地摸出枕下的匕首,比在了冼昭胸口。

    她并不是如她之前与残女所说的那样事后不能脱身,凭她的能力,其实大可以挖出这心来,一走了之,报了仇,解了镜蛊,找一个地方,安稳度日。

    其实她有好几次机会,都可以近身取心。现下、侍寝那次、还有,冼昭为她挡箭那次…

    所以,她到底在犹豫什么?难不成真的如残女说,躺了几百年的月琉将军,转了性子?从前杀人如麻,如今婆婆妈妈?

    她是念着冼昭对她的那点好?...那是不可能的。冼昭那样的好,是图新鲜,是对每个女子都好,小女童都不放过。

    思绪纷乱,浓烈的酒气又绕上鼻尖。这可能是长安宫那次侍寝之外,两人第二次共枕而眠。

    榻上之人翻翻身,聂莼桑瞧见了他胸前的那道疤,暗红色的,新结了痂。

    聂莼桑叹了口气,收了匕首,推开那半具压在她身上的沉重躯体,下了床。

    她在薄衿上罩了一件短棉袍,赤着双脚,缓步来到窗前。

    少见她未在脸上涂抹些什么盖住白皙肤色的灰粉,此刻的她显得尤其地白,白过窗外一地大雪。

    她推开窗棂,不由一惊:“下雪了?”

    月琉的冬天,不常下雪的。就算有,日日在毒门谷中的她也绝无时间观赏。下一刻肩头一热,一只被烘暖的小氅披在了她的肩头。

    聂莼桑回过头来,看到冼昭那抹挂在唇边的招牌式笑意,但不知为何,今日看起来却甚是疲乏。

    她缓声道:“陛下今日倒是回得早…”

    话未完,冼昭双手已扶住她的肩膀,将她轻按在窗边的矮藤榻上,缓身蹲下,微微责备:

    “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如此冷的天气,也不怕染了伤寒。”说话间已经托握着她冻得微微泛红的脚,将葛袜和缎鞋给她套上。

    冼昭抬起头,看到聂莼桑有点发愣的目光,只一瞬,她又避开了。

    他问:“江南难得下雪,可想出去走走?”

    聂莼桑点点头,又道:“你的身子……”

    冼昭抿唇道:“不妨事。”

    两人在雪中走着,我看着梦玉石中的画面,犹如一幅艳丽的红梅白雪图。

    冼昭一身白狐裘踱步在前,聂莼桑披着红氅,绾着蓬松慵懒的垂云髻,粉黛未施,低头静静地跟在他后头数步远的地方。

    不容易再看到她如此素净的模样,我想起在永荔宫内偷看到的那朵出水芙蓉,原来她的本身,竟美得如此夺目。

    难得片刻离开宫廷与纷争,她似乎也忘了那些不相干的,此刻面对这了无尘埃的一片白,冷丽的脸上,竟有了三分孩童的稚影。

    此时还天刚蒙蒙亮,雪下了一夜,无人踩踏,两人留下的那串脚印就显得尤为乍眼。

    聂莼桑走了一小段,似乎注意到了,看样子是有些不忍心破坏这早春初雪,停了下来。

    犹豫一小会儿,便见她探出一只脚,循着前面人的脚印,左脚、右脚、一步、两步…

    冼昭不经意间回头,发现了她的小小举动,仍有些血气不足的面容上浮上一抹浅浅的温柔笑意,下意识地迈大了步子。

    然而认真数着步数的聂莼桑并未有所察觉,只是也迈大了步伐。奈何两人身量悬殊,步伐也悬殊,最后她只有将迈步改成了跳跃。

    一个不留神,聂莼桑失了平衡,眼看就要向雪地摔去。

    她有一刻慌神,原本就如同白瓷的脸更是白了一白,本想运出内力稳住自己,却在运气之前被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揽住。

    冼昭的脸近在咫尺,能感受到他丝丝呼吸的距离,那双如暗夜星辰般的眼,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水样温柔。

    雪静谧,时间有片刻的停止。

    一只寒鸦扑棱棱飞过,打破寂静。她目光追过去,一偏头,乌黑如鸦羽的发顺势滑落在了绵白的雪地上,有如白宣纸上一幅写意的泼墨山水。

    “果真不会照顾自己。”

    冼昭好听如珠玉的声音温柔地责备,可嘴角却有一丝浅笑。

    是他加大了步伐逗她,是他让她摔倒,又在摔倒之前抱住了她。不愿放开。

    偌大的宁府,庭院深深深几许,似乎此间只有他们俩,两相偎依。

    这样寂静的院落,靠得这样近,两人的心跳声,都该是听得一清二楚吧。

    但聂莼桑她,没有心了。

    蓦地想到这一点,聂莼桑猛地推开昭王,几乎挣脱般从他怀里逃出。

    动作幅度太大,冼昭剧烈咳嗽起来。

    聂莼桑连忙撑住他,皱眉叹了口气:“陛下,还是多点节制罢。”

    许是刚咳得狠了,咳出泪来,噙在眼里似有万千细碎的星光,冼昭突然一把反手握住她,道:

    “莼桑,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咳咳...子酥。”

    聂莼桑张了张嘴,半晌,叹了口气:“陛下。”

    终是没能叫出那两个字,昭王眼里的星光有些黯淡,笑了笑,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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