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陌一只觉一阵凉上心头,这几个月而来,头一次,清晰的体会到那种凄败感。
他的身体属于这个世界,他的衣食住行属于这个世界,但是他的心、他的所知所想,始终还是个外来人。
孑然一身,无人认识、无人知道。
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摸着黑烧了锅热水。这个当口可没有什么热水瓶,烧开的水只能舀到瓷碗里,拿被子包了捂着。
坐在椅子上慢慢喝了半碗热水,这才打起精神,将煤油灯点了,摆好笔墨纸砚,开始誊写起了——救灾计划书。
这个时代的照明是奢侈的,一般穷苦人家,煤油灯也是点不起的。所以一到天黑,大多数人就早早上了床睡觉完事。
如果不是李陌一前阵子破了那几个大案子,又教着易仙解决了一桩邪事,捞到了不少的银子进项,他就也是点不起煤油灯一族中的一员。
虽然现在多少有几个银子了,但李陌一还是难以习惯煤油灯这种昏暗的光线。
所以,物尽其用,他今晚只准备救灾计划书写出来。
好在眼下被灾民闹的,整个安丘镇上都萧瑟了不少,外面似乎也安静了许多,打更人的声儿也小了些许,正是写书的大好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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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
功成。
一份救灾计划书很快被完整誊写了出来。
李陌一看着满满一页的白纸黑字,抿嘴点了点头。
见着煤油灯还剩下大半盏,外面夜色也还不深,三更天未过,他也正好没有睡意,顺道开始思索起了权势问题,也就是科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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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的教育制度,提倡德智体全面发展。这个理论,放在当世,其实就是所谓的君子六艺。
当世学制大体可分为三级:乡学、府县学、国学。
除此之外,每一级学制又分为两大类,即:大族学和地方学,用以区分学子身份。
大族学也称之为宗学,一般是由大宗族兴办,其实就是个贵族学校。主要招收的就是宗族子弟,还有些世子、长子………
而地方学则称之为民学,主要是面对民间子弟,多设于城县和乡村地区。
教授典籍都是从、、起始,再往后就是经、史、历算等等。
除此之外,也单设有专科。其中包括武学、医学、阴阳学等等。
而所有这些教学的老师,都是不分年龄大小。
所有学子都需要在经过下试、中试、上试三个阶段后,上试合格即可取得生员资格,也即是百姓口中常说的——秀才;
也只有得了秀才的身份,才有资格进入第二学制——府县学。但是这种入学,多是一种象征,一种身份,倒不一定非要在其中学习。
照律规定,国学可有生员四十人;府县学为三十人;乡学二十人。这些人就称为贡生生员,简称贡生。贡生的意思就是,将由上头提供定量的膳食供养。
至于增广生员,都需要经过考试,依次进阶。
当有了秀才的身份后,才允许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乡试在秋八月举行,故而也称——秋闱。乡试录取名额不限,也唯有过了乡试的人,就等于有了做官的资格。
而只有过了乡试的,才有资格参加会试。会试则必定在京都举行,因为考试时间在春天,所以称为——春闱。
会试录取名额有定数,一般都是三百人,称为贡士。而这录取的三百名贡士,才会进行最后一步的殿试。
殿试将决出一二三甲。一甲只有三名,就是百姓常说的状元、探花和榜眼,也叫进士及第;
二甲和三甲都是不定数,不同的是,二甲称进士出身。三甲则是同进士出身。所有三甲都可称之为进士。
上述这些,其实从秀才之后,就没有特指的教学之所。更多的,只是一种可以进入上头的资格。
而第三学制——国学,可称为本朝最高学府。国学的生员可分为五类:第一种就是会试没考上的举人,称为举监。
第二种则是地方官员的特定推荐人,称为贡监。
第三类是一定级别的功臣后代,称为荫监。
第四类是用钱物买到的监生资格,称为例监。
最后一种却是对外的,也就是外国留学生,称为夷生。
所以,乍一看上去,当世的教育梯次很明确,但实际上,真正起到教学意义的,从秀才之后就开始比较混乱了。
承担科举教育大业的,根本上都是各地学院,大都由几位名士大儒或联合、或单独开设。各生员则是或凭关系、或凭成绩求入。
综上所述,当世的科举制度,基本上是为做官设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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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一当然不会傻的去挑战科举制度本身,不过做点简单的东西也未尝不可。
自己不想涉足进这制度之中,却可出手干涉一二。
他现在想要做的,便是将些许真正的教学溶入进去,制定出一份有别于当世传统的教学制度。
相信那掌管七剑城教学事务的陪堂——阳无极阳大人必定对此感兴趣。
到时候,或许自己可以凭借这份学院革新计划,无碍的沾点清光,得些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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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便动手开写,李陌一很快拟定了一个简单计划。
第一,初始入学者年龄设定自六岁起,学制不是六年,而是结合当世的实际情况,只有四年。这四年,称为蒙学时期。
蒙学除了已有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外,李陌一加上了最引人眼球的一个砝码:汉语拼音。
拼音,是李陌一既定的,在当世这个东西虽然也有,但还不太完善,李陌一围绕着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谋划。
而除了拼音之外,另一项被李陌一添加进四年蒙学的新事物,就是标点符号。
古人言,识文断字。拼音是前者的注音,那标点符号就是为后者断字而生。
作为一个穿越客,既然想要在教学方面有所建树。拼音和标点符号两项,就绝计不会放过。
至于说标点符号的出现,是不是会引发儒家经义解释的冲突,从而让李陌一陷入与士大夫对立的危机,李陌一对此毫无压力。
自己只是提出用这种方法断句,但究竟在具体典籍中怎么使用,他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冲上去亲自持刀。
话说,这个时代的大儒名士不要太多了,完全轮不到他这种小蝼蚁去现头。
他要做的就是藏在幕后,做一个高瞻远瞩的醒世者。他要的只是个清光,只需要给人一种擅于思考、擅于推出新事物的印象就好。其他的都是浮云。
在他想着科举制度的弊端,想要完善一二的时候,他的目的就很明确,重点其实也就在这两项上。
所以,在将拼音和标点符号详解完成后,后面再写的,就只是些学制本身的考核内容。比如一年两学期制度、中考、末考,以及升学考。再比如蒙学、中学、大学的三等划分。
然后就是一课时长,以及各学科之间的穿插配合。一课时长规定出每堂课的具体时间,以及每天的课程时间。
君子六艺则对应德智体一类。
比如体育,改为这个时代人接受的御马弓箭。
音乐、美术,则归为礼、乐。
数学则归为历数。
还有一项九九乘法表,李陌一思索了一番后,却没有写出来。这项技能,他准备在这个教学制度初步达到一定影响后,再配合商业方面运作时拿出来。
因为在这个时界,最看重计算的群体,不是儒,而是商人。
好东西不能一次都现出来,必须要形成一波接一波的攻势,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
李陌一还是很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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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李陌一毫无意外的再次被冻醒了。
呲牙咧嘴的哆嗦着爬起身来,决定今天一定要抽时间去东边市集上买些被褥回来。之前没银子没办法,只能生抗。可现在有这个钱了,再生抗那可就是个傻缺了。
照例的一番简单活动,然后喝了口水润口,随即就揣着昨晚忙活了小半宿的杰作出了门。
苏老掌柜的君来楼果然还是没开门,但好在其他的固定店铺总算照常营业了。虽然说店里的掌柜、伙计们仍是有些面带忧色,但更多的却是各种猜测,猜测这次七剑城周边灾民的来源和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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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剑城。
进了城门,走在七剑城大街之上。
出乎意料的是,李陌一被七剑城严大人委以治灾吏员一事儿,竟然也被城中许多人知道了。故而,相比昨天,今天对李陌一打招呼的人可就多了不少。这让李陌一略略多出几分惊疑。
话说这份差事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心里明白的很。干的好了没奖励,可要是干的差了………估摸着菜市口斩首倒不至于,但好日子多半就到头了。
那么,这个消息传出的如此之快,必然是有心人刻意散播所致。至于这个始作俑者的用心,也多半不会是存着好意。
细细想来,严士言严大人虽然有拿他来挡祸的心思,但毕竟身份摆在那儿,这事儿可是好说不好听,多半他是不会故意往外传的。
那要不是严士言严大人传出去的,又会是谁人呢?
李陌一眯了眯眼,脑中想了想自己可能得罪过的人物。很快眼中不由的划过一说冷芒。
莱家………不怀好意,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随意买了两个包子填饱了肚子,李陌一这才大步往七剑城的府长官邸走去。
到得门前叫门,开门的正是个老侍卫。眼见得是这位主儿,老侍卫笑的见眼不见牙,满脸亲切的褶子。
昨天指挥灾民那场面他也是亲眼见着的,对这人心中也是微微敬服。
李陌一很快说明来意,也没那些讲究,就被老侍卫一路引到内堂。
陪堂大人阳无极正在吃早饭,两个小孩拳头般大的白面馒头,一碗小米粥,外加一碟腌咸菜。对于一城陪堂来说,实在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问过李陌一已经吃过了,阳无极也没再客气,仍是慢条斯理的保持着原先的速度吃完,这才让一个吏卒撤下去,又添了两杯茶,这才开始向李陌一问话。
“阳陪堂啊,我此番可是被你害惨了。”别的不着急说,李陌一上来就先哭上了。后世无数的经验告诉他,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计策先给他使上一番。
阳无极老眼无神的径自抿着茶,也不搭腔,任李陌一表现。
李陌一干嚎了两嗓子,见没起到效果,只得翻个白眼,悻悻的挺住了声。肚子里却暗暗骂上几句,这阳兄台面上是个讲究人,但绝对属于肚子里带牙的角儿,什么事儿都明白着呢,却是不好糊弄,白费了自己一番演技。
“不哭嚎了?那成,说正事吧。”阳无极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不慌不忙的放下茶盏,淡淡的说说。
李陌一却装傻,诧异说:“什么正事儿?我只是顺路来看看阳陪堂,并无他事。”
刚刚干嚎就是为了赚个主动,既然没赚到,那要是先开口相求,难不成反而被动了?李陌一谈判经验不多,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阳无极瞅着他那赖样儿,一阵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狠狠瞪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当真没有?那好,治灾之事何等重大,你还是速速办差去吧。老夫这里一切都好,却是不劳你吏员大人费心了。”
李陌一眨巴眨巴眼,缓缓站起身子,一边作势要往外走,一边喃喃自语说:“是啊是啊,治灾事大,这什么上等教学制度的就往后放放吧………嗯………往后放放。”
一城之陪堂,需要过问整个全城所有大小事务,教学之业自然也归陪堂大人管。
阳无极昨为七剑城的陪堂大人,一听李陌一提起个——上等教学制度,当即就来了兴致。
这本地教学制度有问题,他也是早早就察觉出来了的,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改革措施,现如今有人出谋划策到了自家面前,那有不过问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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