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该如何?”
还能如何?
刘芳目光森然,语气悠凉:“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若力有不逮,也非你我之过错,无非就是一死殉国而已……”
元渊下意识的一愣,几息后,又猛的一个激灵。
生死间有大恐怖,如元澄,先帝之时何等刚烈,如何压都压不服,堪称宁死不屈。然新皇登基,太后称制,元澄一朝便为二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该是更为忠烈才对?
然大祸临头之际,却一反常态,竟也贪生怕死起来?
就如高肇所言,先帝时的元澄已是退无可退,失无可失,唯有身后之名尔,故而宁折不弯。而如今的元澄贵登台鼎,为人臣之巅,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如何又舍的轻易去死?
比之未失势之时的元澄,广阳王一脉虽略逊一等,但也未差多少。且元渊才值而立之年,正是踌躇满志,一展抱负之时,就更不愿意死了。
心中惶惶不定,也就片刻,元渊竟是满头大汗。
“智远……智远?”
刘芳连唤数声,他才猝然惊醒,敛了敛心神,故作镇定道:“一日奔波,寺卿定已困顿,且夜也深了,请早些安歇!”
“也好!”
刘芳回了一声,又起身将他送出帐外。
已值子时,正是月上柳梢之际。元渊拖着长长的影子,似是分外萧索。
刘芳抬头看了看天,心中五味杂陈。
他宦海浮沉,荣辱半生,岂能看不起元渊已生了怯意?
先有元澄,后有元渊,连宗室都如此,可见人心之浮动?
罢了,就如方才之言,无非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刘芳黯然一叹,回了帐中……
……
就如这般,只在武威、张掖各停了一夜,中途再无耽搁。速度虽不快,但每日行足了十二个时辰,是以费时倒不多。
渡河后第八日,就已到了表是县。
数千甲士迎在城下,只见旌旗林立,寒光闪烁。明知眼前尽是活生生的人,却个个都如雕塑,纹丝不动。只见四野寂静,鸦雀无声,就只有旗幡拂过旗杆的沙沙之声。
刘芳虽未统率过兵马,但陪着元宏、元恪检阅过的军阵却见过不少,且尽是精锐。
如羽林,如虎贲,更如虎骑,但刘芳总觉得比之眼前,都好似差着一些。
感慨之际,数骑迎了上来,元渊低声提醒道:“寺卿,来人乃是原光禄丞,既李承志从父李始良……”
“光禄丞,李始良?”
刘芳眯着双眼,想看仔细。奈何老眼昏花,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他疑声道:“莫不是太常寺太乐丞李孝先之父?我怎记得他三年前暴毙于京,李承先还曾上书,欲违例将其葬回泾州,结果被太后训斥了一番,害的老夫这个上官也吃了一顿挂落……”
杨舒嗤的一声:“连李承志都能假死逃循,多一个李始良,也不算奇怪!”
刘芳怔了怔,脸上露出一丝古怪。
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便是高肇狼子野心,花言巧语蛊惑太后,巧施妙计劝诱元英、元英,从而从上到下,皆暗中倾轧于李承志。
若说李承志是被冤枉的,他就是说笑话了。不见他还无一官半职之时,就已未雨绸缪,使白甲旧部尽数匿于西海。
而方一得势,领兵外征之初,又李代桃僵,将至亲送来西海以镇大局。
但如今却是满城风雨,世人皆言李承志是被逼无奈,才愤然起兵。反倒尽成了太后与朝廷的过错?
要说这中间无李承志的手笔,那绝然不可能。就是不知,是有人予他在京中散布谣言,还是朝中有人在混水摸鱼,推波助澜?
心中暗忖,刘芳抬起头,看着渐行渐近的几骑。还离着近有十丈,李始良就下了马,又往前几步。
看刘芳端坐马上,巍然不动,李始良暗道一声果然。
临行前,李承志便提点予他,称元魏如今虎落平阳,日薄西山。但就算有求于人,也定会摆出驴死架不倒的姿态。
也无需在意,态度恭敬些,就当我西海有好客之道……
心是暗忖,李始良朝着刘芳一揖:“恭迎寺卿!”
礼数倒是挺足,态度也算恭敬,就是这问候不伦不类,且含糊不清。
若李承志已然立国称王,李始良就该称刘芳为“天使”,若是不曾,至少也该称句“上使”。若是称官职,则表明李承志依旧未撕破最后一丝脸皮,仍以大魏臣子自居。
但怪的是,李始良一不称“臣”,二不称“下官”,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刘芳暗暗咂摸,未敢得寸进尺,示意亲随将他扶下马匹,又遥遥一拜:“敢问来使尊姓大名,官居何职?”
李始良愣了愣。
刘芳在装糊涂吧?
光禄寺掌朝会、宫宴、酒澧、膳馐,还掌祭祀之事,与掌宗庙、礼仪的太常来往极其频繁。
而光禄丞品虽不高,却是光禄卿、少卿的直属佐官,且李始良还掌专事冰务的清漳属,可谓位卑事却多,还大都与太常有关。是以在京中之时不说一日一见,至少三五日之中,还是能与刘芳见上一次的。
况且李孝先还在太常任职,李始良时不时就会携子拜访刘芳,刘芳怎可能记不得他?
更不用说杨舒与元渊就在左右,便是他老眼昏花,未认出自己,这二人难道也瞎了不成?
说不定就有什么话在等着自己。
虽说以刘芳的秉性,不置于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予他,李始良还是留了个心眼。
他朗声一笑,又拱了拱手:“无名小卒,不足挂齿。想来寺卿贵人多忘事,不提也罢……”
说着李始良又往前一指,“数千里奔波,艰辛可想而知……某在城中备了热汤、水酒,若诸位不弃,可入城稍做歇息,待明日再往镇夷也不迟!”
见他不正面回应,刘芳稍稍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