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朋友,我以后就真的不理你了。”
“好,我发誓,我以后就不提了。依着你,粘着你,缠着你,吃你的口红,添你的脚丫子,把我的情敌当朋友,怎么样?”媚珊格格地笑了。吴尺忍不住又去吻她抱她。
听得陈渐厌恶地起了鸡毛疙瘩,他要吴尺之流当朋友?呸!但他最终全明白了:自己原来不是媚珊的最初,她是吴尺的!面对奸情,他已不再愤怒蔑视,原来自己是夺人之爱。可怜的陈渐,他那么崇尚爱情,所以也很尊重别人的爱情。但他不明白,吴尺与媚珊之间的感情,并不纯洁,更不动人,他们的你我关系,是建立在金钱与纯粹的肉体上的寻欢作乐。吴尺瞒着媚珊与好几个女人寻欢作乐,而媚珊是勾引不上梦园,才重新投入吴尺的怀抱的。
陈渐酸溜溜地想:自己原本是爱苏杰的,却娶不成,而娶到的,却是别人的恋人,他只希望生命能改写!不过,这样也好,他反正要死了,这样就可以赤条条来去无牵无挂。
隔壁吴尺说:“打了胎后,你的身段更加优美动人了,只可怜陈渐一定受了不少的打击。”他果真信守诺言,把陈渐视若朋友。
“如果养出的孩子像你,他受的打击会更大呢。还是打掉的好。”
陈渐震呆了,原来媚珊是故意打胎的!他可怜自己,因为那个胎儿,他编织了多少美丽的图景,又因为那个胎儿的消失,他痛哭了多少日子。到此刻为止,他把死看成一种快乐的回归,是因为他设想着,他的**凝成的胎儿在阴间已成人,为迎他去团聚,正把他的茅舍打扫得干干净净。而现在,一切憧憬都破灭了,快乐的死已变得灰暗冰凉。他没有孩子,那个孩子是吴尺的!他绝望地瘫坐在床上,默默地泪流。他想不到此生是如此的悲苦!生无所恋,死无所依,这颗悲苦的灵魂,死后将瓢向何处,瓢向何处呢?
脑袋懵懵懂懂,眼前一片漆黑,欲哭无泪,隔壁的话如幽界飘来:“你快走吧,我怕陈渐快回来了。”
吴尺很不情愿地走出了卧室。在门槛又转回头来问:“晚上要不要招几个朋友来玩几手?”
“算了,今天我太累了。再说,干了这事,手气一定不会好。有好几次都因此输了大钱,难道你就忘了?”
“我怎么不记得?只是这么漫长的一个夜晚,很难熬,心里痒痒的。”吴尺一手搭在门框上,似有不舍之意,“要不,晚上请你和陈渐吃火锅,好不?”
“陈渐这几天心情不好,胃口也差,他大概不想去。”
“不是我诅咒他,我看他不是长寿之相,好像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你就是坏。你当然希望那样!”
“我真是希望这样!”吴尺折回来又拥抱了媚珊,“人都是自私的。记住,他果真死了,我第一个来求婚。”
“去你的,净说歹话。你比他差远了,我不会嫁给你。”口里虽这样说,但心中眼中,都是笑容,看得吴尺心里甜蜜蜜的。
媚珊再次催促,他才依依不舍地走了。开门时问:“昨天在新世界看到的那套紫色冬裙,要不要?”
“如果你舍得花钱的话,当然好了。”
大铁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陈渐走了出来。很奇怪,他一点也不尴尬,不生气,他的脸神如他的内心,平静得如同死亡。
媚珊披散着头发,胡乱地裹着一挂睡衣走出卧室。她想去洗手间,想去清洗吴尺留在她身上的污浊,还有她心里的不安与惭愧。
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陈渐!她惊诧惶恐得近乎昏厥,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陈渐的毫无神色的苍白的脸,紧闭的嘴唇,说明了一切——如果他一直在家,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如果他刚回来,碰到刚出去的吴尺,自己除了一挂睡衣,里面却一丝不挂,还散发着一身浓浊的气味,也不用说什么了。啊,陈渐那苍白沉默的神色,就是对她进行着无言的审判!她走到陈渐的面前,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你起来,把衣服穿好。”陈渐说,并不看她,好像是不愿意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的裸体。媚珊开始呜咽起来。她哭,因为她感到惭愧后悔,她哭,因为她希望激发陈渐的恻隐之心而原量她。她还想到暴力或谋杀,可此时,她不能呼救,唯能用哀哭拯救自己。
“你没有错。你们本来就是一对,虽然称不上‘青梅竹马’,却从小就认识相恋。——所以我不生气。”
听到陈渐说不生气,媚珊舒了口气——至少目前免却了生命肢体的伤害——但想想,更害怕了,哭着央求说:“我求你不要离开我。既然你什么都听到了,你一定也听到我说你是一个好人,说你是他吴尺不可比的,说我不肯嫁给他的话吧”
“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不要提到他来污染我的耳朵!”陈渐厉声说道。
媚珊继续哀求道:“我愿意当牛作马,什么都听你的,只求你不要离婚。如果离婚,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我还没考虑到离婚,但我是无法再在这屋子里呆下去了。我现在要立刻离开这儿。”
他心下想:如果我还有生命,我会离婚么?现在我快要死了,离婚是不可能的了。是啊,她还年轻健康,还有很长的一辈子要活啊。”
“你上哪儿去呢?”媚珊怯生生地问。
“回我父母家。”
媚珊不敢再问,不敢再乞求什么了。她泪湾湾地看着陈渐收拾衣物——简单的衣物——却不敢去帮忙。
陈渐走了,不说一声再见,也许他们从此再也不能相见;陈渐走了,不责骂不为难不侮辱她,却让她感到更加地无地自容;陈渐走了,不生气不痛恨,却让她看到了他的绝望。她无力地趴在地上哭泣,越想越伤心就越哭得厉害,她哭陈渐的伟大哭自己的渺小可耻,如果她的泪水能洗去自己的污浊洗去陈渐的痛苦,她愿意一直哭到死,直哭到声音嘶哑,发不出音来,哭到双眼红肿失明,只生活在黑暗之中!此刻,她感到自己多么爱陈渐,多么留恋他怕失去他啊。她赶紧爬起来,为的是再看陈渐一眼。陈渐正走在清冷灰暗的巷子里,拎着一个皮包,显得那么吃力失神沮丧,他孤零零病兮兮的绝望的样子,让人看了无不起怜悯之心,媚珊望着,更是泪如雨下。是她,使陈渐这个纯洁的人背负着耻辱;是她,把陈渐这个善良的人推到这个悲惨的境地。他此时那么孤独可怜,她却不能送去安慰!她哭泣着,面对着陈渐孤单的身影,渐行渐远渐消失的那个方向,她再次跪了下来——这次,不是求他的宽恕,而是从心里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求上帝惩罚自己,求上帝保佑陈渐。
是啊,走在寒冬的黄昏里,街道四处冷清清,陈渐感到自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一个快要死了又无处可寄放骸骨的人。他很不愿意想及父母的家。那是家吗?家应该是温暖欢乐而安全的,可那是一个藏污纳垢之所,一想起来就令他痛心疾首的地方,他感到那儿摇摇欲堕,大厦将倾。作为儿子,他不能把自己的父亲送上法庭,但他感到那一刻最终会来临。他为父亲的为官不廉,贪污受贿而痛苦,想到父亲的一旦落网也痛苦。高官重位的陈政道,自以为福及子孙,却只能使爱子痛苦。现在好了,当死神到来的时候,便也是他结束这尘世痛苦的时候了。也许自己的父亲侥幸能逃脱人间法庭的审判,却逃脱不了上帝的审判——老年丧子,还有什么比这更惨重的惩罚?如果是为父代罪,他很乐意交出生命,如果他的死能唤醒父亲的醒悟自新,他很乐意交出生命,如果他的死让他的父亲轻财重义,从此散尽不义之财帮济老残贫病,他乐意奔赴九泉。
尽管那不是他心灵里的家,却是他名义上的家,他现在只能归去了。是啊,他的这副身躯是父母赐予的,他快要死了,就把它交还他们吧,他向他们交割清楚他的身体发肤,他不再欠他们什么了——还了当儿子的债,他的灵魂就可以干干净净地升飞了。
最后,他回了父母的家,正如他在媚珊面前随口说出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