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煤油说:家里人把她抬出来我在场,没忍心脱去她的衣服合葬了。我掏出来时,认出了她的衣服。
牛大脚自恨说:
我们做的是什么事呀。姚姑娘一家和我死去的爸是没过三代的亲戚,年节下还在往来。姚姑娘我是叫妹妹的。他们一家对我们一家有事都放心上。爸妈还是他家出钱埋的,我们还吃他们女儿。
张煤油说:
我怎么知道这些你没给我讲。这样吧,我们给他们送点肉去,看他们还活着没有。要还活着,接下去我们保住他们的命。
张煤油把肉做得什么肉都分辨不出,装一大碗,晚上送到姚家。轻轻拍门:
姚德万。姚德万。
没有动静。心想是不是死在里面没人去管,要臭气熏天苍蝇成队的进出才会有人砸了门收尸。
张煤油翘翘鼻孔,没闻出尸味,却闻到了瘟丧的味道,不来救他们,死期也就不远了。再轻轻地拍拍:
姚德万。姚德万。
屋里有了动静。门开后,鬼一样伸出一个尽是骨的头来。两眼珠绿光。把坟场上胆大的张煤油唬了一后退。问:
你是姚德万不?你是他什么人,他在屋里不?
姚德万说:
大脚女婿,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不是已变成了鬼了,没有吓着你吧?
你是姚德万?
我是姚德万。
张煤油说,牛大脚叫我给她亲戚送吊命的吃物来了。这肉,从远外来的不易,有了油水在肚里,再吃什么也不担心肿死人了,但千万出去讲不得。要不然,谁都找上门来,就没有送来的了。
姚德万一步窜出门来,一手要过大碗,一手抓紧了张煤油,把很多感恩报效的话说得颠三倒四。还说,你师长的哥,师长的哥。
师长的哥?张煤油理解了这一句话。他有一个师长的哥,后来又升了军长。
但很快姚德万就从张煤油有一个师长哥哥传言中辨明了这一碗肉和后来的又一碗肉来得绝非所说的那样远。师长的哥哥要救张煤油是会把他带走的。
他在坟山上与张煤油相遇了。
张煤油见有人影向山上攀来。正起了一半的坑里,当日埋下的人已露出了头。人影拖着月光的黑向新坟这边走来。
张煤油躲到一个老坑里,浅浅冒出眼看这人影子要干什么。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遇上同行了。
人影东瞧西望的发现了张煤油刨开的坑。他看到了坑内的猎物,看到了那个头以下盖着泥土的身子,躺着睡去做着阴间的梦。
又四下瞧瞧——张煤油看到他的眼里发绿。到了坟山跟野兽一样眼睛都会发绿——没有发现可疑的迹象。
他可能也是在警惕,有谁刚才掏过这里,土是新鲜的,饱含着湿气。
他抓了一把凑眼前看了看,最后认为是野狗之类的东西被他驱走了。庆幸首趟来就落得个便宜,不用使大力捡到现成的。
张煤油气愤的情绪慢慢增长着,考虑要不要站出来。
不站出来,他刚刚刨的坑就帮这个鬼影子刨了,到手的肉成了他的。
这人是他白天侦查到的。搬出人时正好路过,是一姓马的小户人家。捉着一把柴火烟在他的身上挥了挥舞了舞算是敬了香烧了钱纸。
张煤油就还得出现,至少一人一半,还有一个告诫,小心行事,让人知道了怕是要捉到班房里去的。
站出坑走到影子的坑前。那影子嗷了一声倒到土里说:
是大脚女婿吧?
这以后,张煤油便与姚德万俩俩上山了。
这年份,什么事情都要连系到吃上。
人与人区别大起来不看穿戴,是看吃的不同弄出的长相。尖嘴猴腮必是吃食一顿不及一顿。腌菜皮色的必是上顿望不到下顿。
这些偏偏倒到的人中走过张煤油有一阵小风,溜出肥腻气味令人反复吸吮很有营养。闻了这样的营养小风,即死的人会重新回到生命的历程。
这消息如同评书里他的英勇故事在满城传开。
张煤油来了!等在半边街快到死期的人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张煤油身后一口一口吸他身上飘出的肥腻气味。
每吸一口,营养细胞在身体里繁殖一次。
走着走着,拖沓的步子就有力了。他们看到的天也由紫变为红日的霞光和云朵的白亮。扁扁的太阳补充失去的边沿圆了。这时,大地有了重量,不是将死时的每一步都在轻浮的摇晃。
他们怀着救命恩人在前引路的美好心情紧跟其后,从半边街走到老街,从老街走到十字街又经任家巷来到东城门口。
反正,张煤油到哪,他身后的这些吸取营养的人就到哪。